“少主當真是體弱命貴?!?/p>
廊下的風帶著暮春的溫軟,卷過檐角銅鈴時卻突然生出幾分涼意。
謝池舟斜斜倚著朱漆廊柱,月白錦袍的下擺被風掀得微揚,漫不經(jīng)心地掃過階前蔓延的青苔,留下幾道淺淡的痕。
他修長的指尖轉著枚鴿血紅的玉扳指,那點瑩潤的紅在指節(jié)間流轉,像裹著層暖光的血珠。
眼尾卻漫不經(jīng)心地挑著,目光越過攢動的侍從。
那些人正屏息凝神地圍著廊下那抹纖瘦身影,有人捧著暖爐,有人捧著湯藥,連呼吸都放得極輕,仿佛稍重些便會驚碎什么。
“那么弱的身子,偏生揣著這樣金貴的命格。”
謝池舟的聲音混在風里,不高不低,卻恰好能讓廊下的人聽得分明。
語氣里裹著三分漫不經(jīng)心的笑意,七分看透世情的涼薄。
“這潑天的福氣壓下來,換了旁人家的小子,怕是骨頭都要被碾碎了?!?/p>
廊下的錦鈺淮正被貼身侍從半扶半攙著,素白的錦帕緊緊捂在唇邊,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連腕間那串成色極好的東珠手串都硌得發(fā)疼。
方才不過是被穿堂風掃過衣襟,喉間那股熟悉的腥癢便如潮水般卷著氣浪翻涌上來。
咳得他肩頭劇烈起伏,單薄的月白長衫下,脊背繃得像張快要斷裂的弓,每一寸骨頭都在隱隱發(fā)顫。
帕子邊緣漸漸洇開一點刺目的紅,起初只是淺淡的粉,轉瞬便濃得化不開,像皚皚雪地里猝然落了滴心頭血,觸目驚心。
他費力地緩過一口氣,胸口的悶痛稍減,抬眼時,長睫上還沾著點因急促喘息而生的濕意,像蒙了層薄霧。
那雙總是清潤如琉璃的眸子,此刻隔著朦朧水汽掃向謝池舟,眼底沒什么情緒,卻像結著層薄冰。
不是惱,也不是怨,甚至算不上疏離,只是連動氣的力氣都吝于給。
仿佛謝池舟那句帶著調(diào)侃的話,不過是風里飄過的一粒塵埃,不值得他分神。
末了,他只從齒間溢出半聲極輕的咳嗽,氣音微弱得像風中殘燭,便又緩緩垂下眼睫,任由侍從將暖爐塞進他掌心,替他輕輕順著起伏的后心。
風忽然緊了些,卷著廊外幾瓣玉蘭花瓣飄過,白得像凝脂的花瓣打著旋兒落下,恰好落在謝池舟轉著扳指的手背上。
微涼的觸感讓他指尖微頓,玉扳指停在指節(jié)中央,那點鴿血紅襯得他膚色愈發(fā)冷白。
他忽然低笑一聲,笑聲輕得幾乎被風吞沒,卻帶著種說不出的意味。
錦鈺淮那副模樣,倒真像株被精心養(yǎng)在琉璃罩里的蘭草。
葉尖總帶著點病態(tài)的淺黃,經(jīng)不起半點風霜,春日的暖陽要隔著紗帳斜斜照,夏日的驟雨要提前掩上窗欞,連澆水都得用晨露細細調(diào)和。
可偏生這株弱不禁風的蘭草腳下,埋著能壓垮萬頃良田的寶玉。
那是與生俱來的尊貴,是刻在骨血里的繼承人印記,是無數(shù)人趨之若鶩的權勢根基。
謝池舟看著錦鈺淮被侍從簇擁著轉身回屋,那抹纖瘦的背影走得極緩,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卻又不得不穩(wěn)穩(wěn)當當,仿佛身后拖著千斤重擔。
他指尖重新轉動起玉扳指,鴿血紅在陽光下流轉,映得他眼底一片晦暗不明。
這世上的事,大抵就是如此。
強弱貴賤,從來都擰巴著纏在一起,像這廊下的風,暖里裹著涼,涼里又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牽念。
錦鯉客/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