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透了墨的棉絮，沉沉壓在賈府?dāng)啾跉堅?。明案營的燈籠在穿堂風(fēng)里搖搖晃晃，將眾人的影子投在焦黑的廊柱上，忽長忽短，像極了這樁滅門案里糾纏不清的疑團。

江浸握著腰間的長劍“詔天”，指尖在冰冷的劍鞘上摩挲。她剛從西跨院回來，那里是賈二叔一家最后聚居的地方，如今只剩滿地凝固的血漬，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烏色?！熬?，”她揚聲喚道，聲音清冽如泉，“驗尸結(jié)果如何？”

君望初正蹲在門檻邊，小心翼翼地用銀針刺探一塊焦土。聽到呼喚，他抬頭時額前碎發(fā)滑落，沾了點灰，倒添了幾分少年氣?！皫熃?，”他指尖捏著銀針湊到燈前，針尖泛著青黑，“不是尋?；鹧?，帶了蝕骨的戾氣，像是……修了邪術(shù)的人用靈力催動的。”

白昭雪蹲在他身側(cè)，正用帕子裹著塊燒焦的玉佩翻看，聞言抬頭時眼睫顫了顫：“可賈二叔是出了名的仁善，府里連殺雞都要找專人，怎么會惹上修邪術(shù)的？”她聲音軟，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困惑，說話時不自覺往唐清山那邊靠了靠。

唐清山立刻往她身邊挪了半步，順手替她撥開飄到臉頰的發(fā)絲：“難說。富貴人家的事，明面一套暗地一套的多了去。”他說著往正堂瞥了眼，那里還關(guān)著賈府唯一的活口——賈二叔的侄子，賈楠言。

池遲抱著胳膊靠在門框上，腳尖無意識地蹭著地面，像只隨時準(zhǔn)備撲出去的小狗?！俺彼酶觳仓庾擦俗采砼缘娜?，“你說這小子會不會是嚇傻了？問了半天就只會說‘有鬼’?！?/p>

楚正站在他身側(cè)，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卻落在正堂緊閉的門上，語氣平靜：“未必是嚇傻。有時候‘鬼’比人好說話?！?/p>

江浸抬手推開正堂的門，一股混雜著血腥與塵土的氣息撲面而來。賈楠言縮在墻角，身上的錦衣被劃破了好幾道，臉上滿是淚痕，看見有人進來，渾身抖得像篩糠。

“賈公子，”江浸走到他面前，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再好好想想，案發(fā)時你真的只看到‘鬼神’？”

賈楠言猛地抬頭，眼睛里布滿血絲，嘴唇哆嗦著：“是真的！黑色的影子，飄在半空中，一揮手就著火了……二嬸還喊了一聲‘是你’，然后就被燒成了焦炭……”他說著捂住臉，哭聲嘶啞。

君望初蹲在他對面，從懷里掏出塊干凈的帕子遞過去：“賈公子，你說的‘鬼神’，有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比如身形、聲音，或者……有沒有聞到什么特別的氣味？”他語氣溫和，像在安撫受驚的小動物。

賈楠言接過帕子擦了擦臉，抽噎著回憶：“很高，比我大哥還高……沒有聲音，一點聲音都沒有……氣味……好像有點像……像大哥書房里的墨香？”

這話一出，滿室寂靜。

唐清山皺眉：“你大哥賈樂？他案發(fā)時在哪里？”

“大哥說他在書房練字，一直沒出來過！”賈楠言立刻辯解，像是怕人懷疑自己大哥，“而且大哥對二叔二嬸那么好，怎么可能……”

白昭雪忽然輕聲道：“可你剛才說，二嬸喊了一聲‘是你’。若是不認識的鬼神，怎么會說‘是你’？”她聲音雖輕，卻像根細針，刺破了賈楠言的辯解。

賈楠言臉色瞬間煞白，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池遲突然“嗤”了一聲，湊到楚正耳邊低聲說：“這反應(yīng)，像不像藏了話？”楚正沒說話，只是往賈楠言緊握成拳的手上瞥了一眼，池遲立刻懂了，那是緊張到極致的樣子。

江浸目光銳利如劍，落在賈楠言身上：“賈公子，你大哥賈樂，最近是不是常去你二叔家？”

賈楠言肩膀猛地一顫，像是被踩中了痛處，聲音陡然拔高：“是又怎么樣！大哥是好心，看二叔家生意好，常去幫忙……”

“幫忙？”君望初接過話頭，語氣依舊溫和，卻帶著步步緊逼的意味，“還是去看你二叔家的賬本，去問庫房里的銀錢？”他說著從袖中掏出幾張紙，“我們在你大哥書房找到了這個，是他算的賬，左邊是你二叔家的月利，右邊是他自己的，每一筆都標(biāo)得清清楚楚，旁邊還畫了不少叉?！?/p>

賈楠言的臉徹底沒了血色，眼淚又涌了上來，這次卻帶著絕望：“不是的……大哥只是……只是覺得不公平……”他聲音越來越低，“同樣是賈家的兒子，二叔家開著綢緞莊，住著三進的院子，我娘卻要省著月錢給他買筆墨……他說，憑什么二叔就能過得那么好……”

說到最后，他幾乎是哽咽著喊出來的：“那天晚上，我看到大哥從外面回來，身上帶著煙火氣，我問他去哪里了，他說去給二叔送賬本……可第二天，二叔家就……”

話音未落，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只見剛走了一會的白昭雪沖進來說：“江師姐，在賈樂臥房的床板下，找到了這個！”

眾人圍過去，只見白昭雪手里捧著個黑布包裹，打開一看，里面是件沾了焦痕的夜行衣，還有一個小小的青銅鼎，鼎里殘留著黑色的粉末，聞著竟真有淡淡的墨香，只是混雜著一股說不出的腥氣。

君望初用銀針刺了點粉末，針尖瞬間變得漆黑?！笆恰苫晗恪彼樕亮讼聛?，“一種邪術(shù)用的香料，能讓人產(chǎn)生幻覺，以為看到了鬼神，其實是被施術(shù)者操控了心神。”

江浸看向縮在墻角的賈楠言，眼神里多了幾分復(fù)雜：“你大哥，是不是早就對你二叔家動了殺心？”

賈楠言捂著臉，哭得渾身發(fā)抖：“他說……他說只要二叔家沒了，那些家產(chǎn)就都是我們的了……他說二叔根本不配……”

唐清山皺著眉，低聲道：“就為了這點嫉妒，竟能下如此狠手？”

池遲看著那青銅鼎，忽然“咦”了一聲，轉(zhuǎn)頭對楚正說：“這鼎的紋路，我好像在哪見過?！背c頭：“去年剿滅的黑風(fēng)寨，寨主房里也有一個，只是比這個小些?！眱扇藢σ曇谎?，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疑惑——一個尋常書生，怎么會有這種邪門器物？

江浸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她看向君望初：“驗尸的時候，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

君望初點頭：“有。死者雖然看起來像是被火燒死的，但骨縫里有細微的針孔，像是被什么東西刺穿了經(jīng)脈，先沒了反抗之力，才被火……”他頓了頓，“而且，有幾具尸體的靈力波動很奇怪，像是被人吸走了?！?/p>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若是賈樂只為了家產(chǎn)，何必費這么大功夫？還用了邪術(shù)，吸走靈力？

江浸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夜風(fēng)帶著寒意涌進來，吹得她的發(fā)絲飄動?！鞍奄Z樂帶過來，”她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要親自審審他?！?/p>

月色更濃了，透過窗欞灑在地上，像鋪了一層碎銀。誰也沒注意，墻角的陰影里，有一只小小的蜘蛛，正悄無聲息地爬過焦黑的地面，消失在黑暗中。

這場看似因嫉妒而起的滅門案，顯然藏著更深的陰謀，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正慢慢收緊，而在幕后那個毫無愧意的真兇又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