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帶著腐蝕性的黑血落在蘇暮雨的油紙傘上,發(fā)出如同炒豆般的“噼啪”輕響,傘面瞬間被蝕出幾個小洞,冒出縷縷帶著腥臭的黑煙。
白鶴淮臉色大變,急匆匆跑過來,語氣帶著后怕和責備:“快把這傘丟掉!立刻丟掉!”
蘇暮雨沒有絲毫猶豫,手腕一抖,將那柄已然受損的油紙傘遠遠拋了出去。白鶴淮這才松了口氣,轉而對著蘇昌河抱怨道:“你這個家伙,每次都自作主張!你知不知道,若是你身上有哪怕一丁點傷口,再沾上這詭異的黑血,你也有可能被轉化成那種不人不鬼的藥人!”
蘇昌河渾不在意地笑了笑,語氣依舊帶著幾分懶散:“放心,我自有辦法避開?!彼麑ψ约荷矸ǖ淖孕沤跤诳裢?/p>
蘇暮雨則低頭看著地上那兩具逐漸僵硬的尸體,眉頭緊鎖:“這兩個人來襲時,分明還是活人,且武功不算低微。難道這藥人之術,竟能在人還活著的時候就開始煉制?”
白鶴淮面色凝重地點頭:“西楚流傳下來的藥人之術,確實有此法門。但當年夜鴉在藥王谷時,最多也只能讓尸體產生尸變。看來這些年,他躲在暗處,對這邪術的研究精進了太多!不行,必須盡快阻止他,不能再讓他害人了!”
蘇暮雨目光銳利地望向門外無盡的黑暗:“他派這兩人前來,一是滅口,二也是試探我們的實力。如今狙殺失敗,他必定知道行蹤可能暴露,接下來很可能會想辦法盡快逃離南安城?!?/p>
“想逃?沒那么容易!”白鶴淮冷哼一聲,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透明的琉璃小瓶,瓶內有一只通體瑩白、仿佛由月光凝聚而成的小蜘蛛,正緩緩爬動?!斑@是雨墨之前送你的那只‘月影蛛’?”蘇暮雨認出此物,有些意外。
“沒錯?!卑Q淮打開瓶塞,將那只白色蜘蛛輕輕放在地上。月影蛛在原地停頓片刻,細小的觸須微微顫動,隨即圍繞著地上殘留的黑血痕跡快速盤旋一圈后,毫不猶豫地朝著院外快速爬去。
白鶴淮立刻緊跟而上,走出幾步后轉身,語速極快地下達指令:“蘇暮雨,你跟我一起去!蘇昌河,你留在這里守著藥莊,萬一還有后續(xù)的襲擊,記住,務必留活口!我們需要情報!”
蘇昌河撇了撇嘴,似乎對留守的任務不太滿意,但還是擺了擺手:“知道了知道了,啰嗦?!?/p>
白鶴淮不再多言,對蘇暮雨和李玉璇一揮手:“我們走!”
三人當即不再耽擱,身形掠出藥莊,循著那只在黑暗中散發(fā)著微弱瑩光的月影蛛,在南安城寂靜的街道和巷弄間快速穿行。
夜風微涼,蘇暮雨察覺到身旁白鶴淮和李玉璇都繃緊了神經,他沉穩(wěn)開口,聲音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放心。那藥人之術雖然詭異難纏,但既然已經知曉了其核心弱點,便不算無懈可擊。找到施術者,一切便可迎刃而解?!?/p>
白鶴淮點了點頭,但眉宇間的憂色未減:“話雖如此。但我怕的是……夜鴉可能已經煉成了‘金身藥人’,那才是真正的大麻煩?!?/p>
“金身藥人?”蘇暮雨疑惑地重復。
“金身藥人,是真正意義上的、用活生生的武林高手煉制而成的藥人!”白鶴淮語氣沉重地解釋,“被煉者會徹底失去自我意識,但一身功力卻能在邪術催化下暴漲數(shù)倍!而且他們不懼死亡,感受不到任何疼痛,是純粹的戰(zhàn)斗傀儡。通?!际怯缅羞b天境的高手來煉化。若真到了這一步,就極難對付了?!?/p>
李玉璇聞言,冷靜分析道:“方才襲擊我們的那兩人,原本實力至多不過自在地境。按此推斷,煉制金身藥人的條件應當極為苛刻,夜鴉未必能輕易成功?!?/p>
白鶴淮搖了搖頭,嘆道:“我對藥人之術的具體細節(jié)所知也不多,難以斷言。但愿如此吧。”
在月影蛛的帶領下,三人最終來到了南安城城南一處極為偏僻、占地頗廣的大宅院外。宅院黑漆漆的,透著一股死寂。那只月影蛛在緊閉的大門外焦急地盤旋了幾圈,細小的身體微微顫抖,卻不再向前。
“里面有讓它感到恐懼的東西?!碧K暮雨沉聲道,手已按在了劍柄之上。
白鶴淮輕吁一口氣,壓下心中的不安,決然道:“看來就是這里了。我們進去!”
“我先探路?!碧K暮雨低語一聲,身形如輕煙般悄然躍起,無聲無息地翻過院墻,落入院中。他目光如電,迅速掃視四周——院內一片漆黑,寂靜得可怕,唯有十二個巨大的水缸整齊地排列在院中,透著說不出的詭異。他手腕一翻,一根近乎透明的傀儡絲悄無聲息地射出院外。
白鶴淮和李玉璇抓住傀儡絲,借力一躍,也輕盈地落入院中。
腳剛沾地,白鶴淮便輕輕吸了吸鼻子,臉色驟變:“不好!這味道……”
她話音未落,異變陡生。
只聽“嘭嘭嘭……”接連八聲爆響,院中八個水缸同時炸裂!水花四濺中,八個上身赤裸、肌肉虬結的魁梧漢子從缸中猛地沖出!一股比在知州府聞到的更加濃烈、更加令人作嘔的尸臭味瞬間在院子里彌漫開來,幾乎令人窒息。
李玉璇握緊手中的凰劍,眼神冰冷,唇角勾起一抹帶著殺意的弧度:“看來我們是直接闖進藥人窩了?!?/p>
蘇暮雨和李玉璇極有默契地同時移動身形,一左一右將不會武功的白鶴淮護在中間。蘇暮雨低聲道:“小心應對。”
“嗯?!卑Q淮手中已扣住了數(shù)枚寒光閃閃的銀針,目光如炬,不斷掃視著前方黑漆漆的正屋,試圖捕捉到夜鴉那陰冷氣息的準確位置,以求一擊制敵。
然而,那八名藥人沒有給他們更多時間思考!它們眼中泛著猩紅的光芒,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野獸,同時發(fā)出低沉的咆哮,悍不畏死地朝著三人沖了過來!
既然已知弱點,蘇暮雨出劍便沒有絲毫猶豫!他身形如風,手中細劍化作一道道肉眼難辨的寒光,瞬間連出八劍,劍尖精準無比地分別刺向八名藥人的心口要害。
然而,預想中利刃入肉的聲音并未響起,取而代之的是八聲清脆響亮的“叮?!甭暎缤讨辛藞杂驳慕饘?。
蘇暮雨心中一凜,立刻撤劍回防,同時左手一帶,拉住白鶴淮的肩膀,點足疾退,瞬間退到了院門附近。他低聲道:“對方早有準備,胸口有護甲!”
白鶴淮定睛望去,借著微弱的月光,只見那八名藥人裸露的胸膛心臟位置,都鑲嵌著一塊巴掌大小、閃爍著暗沉金屬光澤的護心鏡!“竟然將護心鐵直接嵌入血肉之中?!”白鶴淮倒吸一口涼氣。
“若是尋常鐵鏡,我方才的劍氣足以震碎。但這鐵鏡材質特殊,異常堅固?!碧K暮雨語氣凝重。
白鶴淮咬牙恨聲道:“該死!這夜鴉果然詭計多端!”
“哈哈哈哈……”一個嘶啞難聽的笑聲從宅院深處傳來,飄忽不定,難以捕捉具體方位,“我道是誰能壞我好事,循著月影蛛找來,原來是小師叔大駕光臨??!我還以為是辛百草那家伙新收了什么不得了的徒弟。沒想到竟是小師叔親至,夜鴉在這里……給小師叔請安了!”
李玉璇立刻凝神細聽,試圖鎖定聲音來源,但那聲音仿佛從四面八方同時響起,讓她難以捉摸。她緊握劍柄,警惕地觀察著四周任何一絲動靜。
白鶴淮冷笑一聲,揚聲喝道:“果然是你這個欺師滅祖的壞東西!還不速速滾出來受死!”
“看來小師叔今日是鐵了心要清理門戶了?。俊币锅f的聲音帶著戲謔,隨即轉為陰沉,“只可惜啊,我夜鴉早就被逐出藥王谷了!我所行之事,與藥王谷再無半分瓜葛!”
“無論是否有關,你行此傷天害理、違背人倫的邪術,殘害生靈,便天理難容!”白鶴淮厲聲斥責,正義凜然。
哈哈哈哈!好一個天理難容!”夜鴉狂笑起來,“我倒是不知道,藥王谷弟子何時多了這副行俠仗義的俠者心腸?只可惜啊,小師叔,你要如何懲處我呢?你身旁這位公子,劍法確實超凡,可面對我這‘殺不死’的藥人,他又能有什么辦法呢?你們這樣躲閃,又能撐到幾時?不如就此退去。我明日一早便會離開南安城,你我從此井水不犯河水,我就當從未見過小師叔,小師叔也只當從未尋到我。如何?”
那八名胸膛嵌著護心鏡的藥人,在夜鴉的話語聲中,攻擊得更加瘋狂密集,逼得蘇暮雨和李玉璇只能不斷閃避格擋,一時間竟無法突破。
就在這僵持之際,李玉璇在閃轉騰挪間,腰間另一柄未曾出鞘的“求”劍劍柄無意中從衣袂下顯露出來。
暗處的夜鴉似乎瞬間注意到了這柄劍,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和……一種近乎狂熱的興奮:“這柄劍!這柄劍是……‘鳳求凰’?!”
蘇暮雨隨身只帶一柄普通鐵劍,夜鴉所指,自然是李玉璇。李玉璇心中雖覺奇怪——她的“鳳求凰”雙劍雖不在江湖名劍譜上,但也小有名氣,夜鴉認得并不出奇——但夜鴉這反應,不像是恐懼,反而像是餓狼見到了垂涎已久的獵物,充滿了扭曲的興奮感。
“你們這樣躲躲閃閃,又能堅持到何時?”夜鴉的聲音恢復了之前的陰冷,但那份興奮卻難以完全掩飾,“不如就此退去……”
“閉上眼睛?!碧K暮雨忽然淡淡地說了一句,打斷了夜鴉的話。
李玉璇微微一怔,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閉上眼睛?!碧K暮雨沒有解釋,只是又重復了一遍,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好?!卑Q淮雖也不知緣由,但她對蘇暮雨有著絕對的信任,聞言立刻閉上了眼睛。
李玉璇看了蘇暮雨一眼,看到他眼中那抹令人心安的沉靜與決絕,也不再猶豫,伸手拉住白鶴淮的手,依言閉上了雙眼,同時拉著白鶴淮向后緩緩退去。
就在兩人閉上雙眼的剎那,蘇暮雨輕吸一口氣,隨即,一道比月光更冷的寒光在他手中驟然亮起!
他沒有攻向那些藥人堅不可摧的胸膛,而是將身法施展到極致,如同鬼魅般在八名藥人之間穿梭!劍光如同疾風驟雨,又如同夜空中瞬間炸開的銀色閃電。
不過短短三個喘息的功夫,劍鳴聲如同珠落玉盤,連綿不絕!他一共出了三十二劍!每一劍都精準、狠辣、毫不留情!劍鋒所向,并非要害,而是四肢關節(jié)。
當最后一聲劍鳴落下,蘇暮雨已收劍靜立,氣息平穩(wěn)如初,仿佛剛才那番雷霆般的攻擊并非他所為。他依舊用那平淡的語氣說道:“一直走到院子外面,都不要睜開眼睛。相信我,這里的事,我來處理?!?/p>
李玉璇緊閉著雙眼,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加速的心跳聲。她拉著白鶴淮,憑著記憶和直覺,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往后挪動腳步。腳下不可避免地會碰到一些“障礙物”,觸感冰冷、僵硬,而且……特別短,斷面異常光滑。
饒是她心志堅定,經歷過不少風浪,此刻指尖也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可以想象院中是怎樣的修羅場景。
而那藏在暗處的夜鴉,此刻也徹底驚呆了,半晌沒有發(fā)出聲音。他原以為這跟在白鶴淮身邊的男子,不過是某個名門正派的精英弟子,劍法高超些罷了。
卻萬萬沒想到,此人的劍法竟凌厲狠辣到了如此匪夷所思的境地!更可怕的是他那顆冷靜到近乎冷酷的心——面對院內此刻被他親手制造出的、如同地獄般的恐怖景象,他居然面不改色,眼神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這般破解之法……當真……匪夷所思。”夜鴉的聲音終于再次響起,帶著難以掩飾的震驚與一絲恐懼,“尋常人就算想得到,也絕下不去手實施。敢問閣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不應該再開口了?!碧K暮雨的聲音冰冷地打斷他。
幾乎在夜鴉話音落下的瞬間,蘇暮雨已如離弦之箭般縱身躍起,目標明確地沖向正屋!手中細劍化作一道流光,“轟”地一聲直接破開了緊閉的屋門!他的身影沒入黑暗的屋內,下一刻,劍尖那冰冷的觸感,已經精準地抵在了一名背對著他、身穿黑衣之人的后頸要害之上。
“此時沒有了藥人的妨礙,你一開口,我便能尋到你的位置?!碧K暮雨的聲音在寂靜的屋內響起,不帶絲毫感情。
那黑衣人,自然就是夜鴉。長劍加頸,命懸一線,他倒也沒有太過驚慌,只是發(fā)出一聲低啞的怪笑:“嘿……身法快如鬼魅,劍法狠絕凌厲,閣下……果然不是尋常人啊。只可惜……”他的話語中,帶著一種詭異的、未盡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