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的水霧在峽谷里織出一道七色的虹,虹下是人間煙火。
鴻梓文踩著碎石,血與水一起滴落。
他以為暗河出口會是荒原,卻沒想到先撞進一座夜市——
落星峽,邊陲最野的鎮(zhèn)子,三不管,四不限,燈火通宵,酒旗招搖。
叫賣聲、馬嘶聲、琴聲、骰子聲,一股腦灌進耳朵,像亂刀劈開方才的死寂。
他下意識把天淵往破布里藏。
劍卻輕輕震了一下,像在嘲笑:
“藏得住嗎?你身上燒著弒帝印,隔著三條街都能聞到焦糊味?!?/p>
鴻梓文低罵一聲,扯下一條攤布,把劍連手纏成粽子,再抬頭,已有人盯上了他。
那是三個穿火浣衣的漢子,袖口繡著一只張翅銅鷹——落星峽的地頭蛇,“鷹巢”獵團。
為首的獨眼壯漢舔了舔牙,聲音像鈍刀刮鍋:“小叫花子,懷里揣的什么?讓爺瞧瞧?!?/p>
二
鴻梓文不想生事,側(cè)身欲走。
獨眼卻一把按住他肩,五指如鉤。
“別給臉不要臉?!?/p>
掌心靈力微吐,竟有練氣三重境的底子。
放在北境邊陲,已算好手。
鴻梓文抬眼,眸色平靜。
“手拿開。”
獨眼大笑,回頭沖同伴擠眉弄眼:“聽見沒?小叫花子——”
話音未落,一道火色劍影自破布里掠出,貼著獨眼咽喉劃過。
沒人看清劍是怎么出的,只見空氣驟然一熱,獨眼耳側(cè)一束頭發(fā)化為灰燼。
劍尖停在對方頸動脈,火焰紋在肌膚上烙下一道細紅印。
“再說一句,”鴻梓文聲音嘶啞,“你就永遠閉嘴?!?/p>
夜市靜了一瞬。
鷹巢獵團其余二人剛要拔刀,忽聽得高處有人笑了一聲。
“落星峽什么時候輪到銅鷹撒野?”
聲音不大,卻蓋過所有嘈雜。
人群自動分開,一名女子倚在吊腳樓欄邊,赤足,腳踝系鈴,手里轉(zhuǎn)著一把薄如柳葉的短刀。
燈火映她眉眼,像描金的狐。
“紅藥姐。”
有人低聲驚呼。
鷹巢三人臉色齊變,收起兵刃,灰溜溜退走。
紅藥——落星峽“醉霄樓”主人,據(jù)說背后站著西荒最大的走私商路。
沒人愿意惹她。
她抬手,酒壺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穩(wěn)穩(wěn)落在鴻梓文懷里。
“驅(qū)寒?!?/p>
酒香辛辣,像刀口舔蜜。
鴻梓文仰頭灌了半壺,喉嚨里燒起一條火線。
“謝了?!?/p>
他轉(zhuǎn)身要走,紅藥卻已掠下樓,赤足踏雪,鈴音清碎。
“帶著弒帝印亂逛,活膩了吧?”
鴻梓文腳步一頓。
紅藥笑吟吟:“放心,我對你的腦袋沒興趣,我對你的故事有興趣。”
她側(cè)頭,燈火在她睫毛上跳動。
“醉霄樓缺個說書人,換一晚宿食,如何?”
三
醉霄樓高三層,木梯吱呀作響。
頂層只一桌一榻,推窗可見落星峽全景。
紅燈高掛,風(fēng)雪被隔絕在外,屋里炭火噼啪。
鴻梓文把天淵倚在墻角,火光映得劍影搖晃。
紅藥斟酒,開門見山:“弒帝印,天淵殘劍,北蠻耶律部的座狼氣息……小兄弟,你一個人就是一場亂世。”
鴻梓文垂眸:“我只想活?!?/p>
紅藥輕笑:“落星峽的人,哪個不是為活?可活也分活法?!?/p>
她指尖在桌面輕敲,木屑飛起,排成一幅簡略地圖——
中原、北蠻、西荒交界的三不管地帶,用朱砂點出七處標記。
“七天后,落星峽黑市拍賣‘息壤’——能鎮(zhèn)弒帝印的神土。想買的人很多,三教獵印司也在路上?!?/p>
她抬眼,似笑非笑,“缺錢嗎?”
鴻梓文握緊酒杯。
“缺命?!?/p>
“那就拿故事?lián)Q?!?/p>
紅藥推給他一塊黑鐵令牌,“醉霄樓保你七日。七日后,要么你帶著息壤走;要么——”
她指尖輕彈,令牌翻面,露出一只浴火銅雀。
“加入銅雀,我?guī)阕吡硪粭l路?!?/p>
四
夜深。
鴻梓文躺在硬木榻上,天淵橫放胸前。
窗外雪聲簌簌,他聽見自己心跳與劍鳴同頻。
弒帝印在腕上灼痛,像倒計時。
忽然,門被輕輕叩響。
三短一長。
他翻身而起,劍已出鞘一寸。
門開,卻是個穿粗布衣的小女孩,約莫七八歲,懷里抱著一只灰撲撲的幼狼。
“大哥哥,”女孩怯怯開口,“它餓?!?/p>
幼狼睜著濕漉漉的眼睛,鼻尖輕嗅天淵,尾巴怯生生地搖。
鴻梓文愣了一瞬,收了劍,撕下半塊干餅遞過去。
幼狼叼住,發(fā)出細細的嗚咽。
女孩笑出虎牙:“謝謝!我叫阿團,就住樓下柴房,你要是缺什么,敲地板三下,我就來?!?/p>
她轉(zhuǎn)身跑遠,鈴鐺一樣的笑聲一路灑下。
鴻梓文掩門,指尖仍殘留幼狼溫?zé)岬谋窍ⅰ?/p>
那一瞬,他忽然想起三年前,自己也曾這樣偷偷溜進御膳房,給一只白狼崽偷羊奶。
而那只白狼,昨夜死在了宗廟的玉階上。
五
子夜。
醉霄樓最高處的風(fēng)燈忽然熄滅。
一道紅影悄無聲息掠上屋脊,單膝跪在瓦脊陰影里。
紅藥褪去了笑,神情冷如刀。
她面前,跪著白天那只幼狼。
“確認了嗎?”
幼狼口吐人言,聲音卻是成年男子的低沉:“確認。弒帝印完整,天淵已重鑄,火魂覺醒。”
紅藥瞇眼:“三教獵印司到哪了?”
“最快的一批,黎明前可到落星峽東口?!?/p>
幼狼抬頭,瞳仁在月色下泛出幽綠,“要動手嗎?”
紅藥指腹摩挲令牌,銅雀在暗處閃過一星紅光。
“再等等?!?/p>
她俯瞰燈火,目光落在三樓那扇緊閉的窗。
“七天的故事,才剛開始?!?/p>
六
同一時刻,東口外的雪原。
三架青銅飛車靜靜停駐。
車門開啟,一名紅袍女子踏雪而下,白瓷面具映著月光。
她左手托羅盤,指針瘋狂震顫,指向醉霄樓方向。
“弒帝印,”她輕聲呢喃,“這次,別再逃了?!?/p>
她抬手,身后十二名獵印司弟子同時拔劍。
劍光如雪,照亮黎明前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