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洞的黑暗像冰冷的裹尸布緊貼著皮膚，彌漫著濕漉漉的鐵銹和陰溝淤泥的腥臭。僅有身后垃圾堆折射進來的微光，勾勒出扭曲管道和水泥剝落的輪廓。林野壓著劇烈的心跳，摸索著前行，口袋里的掛鎖鑰匙扣像燒紅的炭塊，提醒著他污穢的來源。

那聲微弱的貓叫似乎在前方引路，但他不敢信任。嵌著殘破齒輪的金屬碎片隔著衣物硌著他的肋骨，報紙捂在口鼻前也無法完全阻隔空氣里的陳腐惡氣。

哐當！

一聲突兀的金屬撞擊聲自身后傳來，混著碎石滾落的聲響！林野瞬間貼緊冰冷濕潤的水泥壁，屏住呼吸——有人跟進了涵洞！“食客”的人？老瘸子的同伙？

嗒…嗒…嗒…嗒……

腳步聲不疾不徐，在幽閉的涵洞中形成詭異的回響。每一步都像精確計算的節(jié)拍器，帶著一種冰冷的規(guī)律感，仿佛行走的不是血肉之軀，而是某種行走的機械。

林野的血液幾乎凝固。這腳步聲…這精確的節(jié)律……記憶深處被“清掃者”這個詞強行喚醒的碎片里，似乎也有這樣冰冷、規(guī)律、不帶絲毫感情的足音……

他不敢回頭，也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響，只能憑借記憶和前方那微弱的反光點判斷方向，一點一點向前挪動。那規(guī)律的腳步聲不近不遠，如同跗骨之蛆，緊緊綴在后面。

前方的微光似乎亮了些，空氣也稍微流通。終于，涵洞盡頭出現(xiàn)在眼前——那并非城市邊界，而是一個巨大的、半被黃沙掩埋的深坑底部！坑壁上方，城市邊緣的高架橋如同干癟的骨架橫亙在灰暗的天空下。而就在坑底一側(cè)，銹跡斑斑的泥土和扭曲的廢鐵中，竟傾覆著一輛同樣銹得不成樣子、幾乎與垃圾融為一體的老舊黃色學校大巴！ 幾扇破碎的車窗如同空洞的瞳孔，凝望著上方的鋼筋蒼穹。

這輛深埋廢土中的校巴，就像從地底掘出的骸骨，散發(fā)著一種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死寂。那股規(guī)律冰冷的腳步聲似乎也到了涵洞口，停住了。

林野沒時間猶豫。他矮身從涵洞出口躥出，迅速滾到校車車身巨大陰影的一側(cè)，將自己完全隱藏起來。冰冷的廢鐵和潮濕的泥沙緊貼著身體。

就在他以為暫時安全，準備觀察環(huán)境時，殘破的校車內(nèi)部，竟傳出一陣壓抑的、帶著哭腔的少年怒吼和肉體撞擊發(fā)出的悶響！

“廢物！讓你撿個破盒子都磨蹭！” “操！那東西真他媽滑手…” “嘖，還敢躲？腿給他打折！” “媽的，粘乎乎的…老大，這家伙…這東西怎么像在水里泡發(fā)過的面團…打上去軟得惡心…”

林野的心臟瞬間被攥緊！這里還有人？不是“食客”？

他透過校車側(cè)面一塊扭曲變形的破洞向內(nèi)窺視。

陰暗狹窄的校車內(nèi)艙，彌漫著腐朽皮革和濕土發(fā)霉的氣味。車頂上漏下的天光勾勒出三個人影：兩個穿著洗得發(fā)白、沾著污泥和油垢的破爛校服（雖然早已不合身，但明顯是同一所學校的風格）的粗壯少年，正對一個蜷縮在地、同樣穿著破舊校服的瘦弱身影拳打腳踢。一個穿著明顯價格不菲但此刻也沾滿污漬和破損痕跡的名牌運動服的胖大少年，背對著林野的方向，手里粗暴地翻撿著一個浸透了臟污黑水、正淅瀝瀝滴著液體的——正是林野在廢液池中丟失的鉛盒！

鉛盒被隨意撬開了一條縫，里面的東西似乎被掏了出來，丟在一邊，那像是一塊沾滿了黑色粘稠物的、不規(guī)則形狀的某種機械零件殘骸，在微弱的光下泛著詭異的、仿佛被油脂包裹的鐵灰色光澤。

胖少年（顯然是頭兒）不耐煩地踢了踢地上的受害者：“喂，李浩，你不是說這東西是從‘泥窩子’那邊撈上來的，值錢貨嗎？怎么里面就這破玩意兒？盒子都比這東西沉！”

地上叫李浩的瘦弱男孩抱著頭，斷斷續(xù)續(xù)哀求：“亮哥…咳…亮哥…我，我也不知道啊……看它盒子是密封的，沉甸甸的，就…就撿了……”他的聲音里充滿了熟悉的恐懼和絕望。

林野瞬間明白了。這幾個少年不是“食客”的人，他們是廢墟邊緣掙扎求生的本地“耗子”，趁亂偷摸有價值的東西去換錢或食物，此刻顯然也盯上了那個沉沒的鉛盒。而地上那個叫李浩的少年……正是被霸凌的對象！這輛廢土中的校車，成了他們封閉的施虐場！

霸凌的場景與林野自身被追殺的經(jīng)歷、這破敗絕望的環(huán)境形成一種尖銳刺耳的混雜與撕裂感。他腦中不由自主地閃過更久遠的畫面：陰暗的學校器械儲藏室門口，拳頭砸在肉體上的悶響，譏諷的笑罵——“泥巴種！”、“下水道的耗子！”——那被霸凌的模糊身影似乎在扭曲的視野里與他口袋里的生銹掛鎖鑰匙扣重疊……一股混合著惡心、憤怒和無助的冰冷洪流在他胸中激蕩！

就在這時，李浩在躲避踢打時，頭被狠狠砸在車廂地板上一個銹蝕的突起物上。咚的一聲悶響！但他似乎沒感覺痛，反而像是被砸懵了，眼神空洞地看向了林野藏身的方向！

隔著一層扭曲的鐵皮破洞，那個鼻青臉腫、滿臉涕淚的瘦弱男孩，茫然地、卻又死死地盯住了陰影中林野的眼睛！

四目相對的瞬間，林野仿佛在李浩眼中看到了某種深不見底的、渾濁絕望的漩渦……更深處，似乎還藏著一點非人的、蠕動的、油滑的詭異綠光一閃即逝！ 林野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寒意瞬間竄遍脊椎。

李浩張了張嘴，吐出的不再是求饒，而是帶著一種冰冷滑膩感、不像人聲的咕噥：“……亮哥……他……他……在……看……”

“誰？！”叫亮哥的胖子猛地轉(zhuǎn)身，油膩的臉上帶著兇狠和警惕瞪向車廂破洞的方向。他手中緊緊攥著那個沾滿粘稠黑水的鉛盒，“什么東西？！”他順手摸向腰間——那里鼓囊囊地別著一根纏著電工膠布的粗硬鐵棍。

腳步聲停了片刻的涵洞口方向，突然再次響起！

嗒…嗒…嗒…嗒……

那冰冷規(guī)律的腳步聲，這次，堅定地朝著校車走來！

林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被發(fā)現(xiàn)了！同時暴露在霸凌者和身后神秘追蹤者的夾擊之下！他緊盯著李浩那開始劇烈翻滾、仿佛要掙脫某種束縛般扭曲表情的眼睛，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李浩突然發(fā)出一聲不似人類的、尖銳的嘶鳴！他抱著頭蜷縮的身體猛然開始劇烈抽搐，四肢扭曲成一個極其詭異驚悚的角度，衣服下露出的皮膚表面隱約浮現(xiàn)出大片仿佛在水中泡爛、又吸飽了油污般的青黑色淤斑！他喉嚨深處發(fā)出“嗬嗬”的氣音，口鼻中滲出的不再是血，而是粘稠烏黑的、帶著刺鼻鐵銹腥味的液體！

校車內(nèi)另外兩個打手少年嚇得連滾帶爬往后退去，臉色煞白：“浩…浩子！你他媽怎么了？！” 亮哥也驚得后退一步，手里的鉛盒差點脫手，他看著李浩詭異的模樣，又驚又怒地沖著破洞外的黑暗大吼：“誰？！給老子出來！”同時他手中的鐵棍已經(jīng)揚起。

嗒…嗒…嗒…嗒……

那規(guī)律冰冷的腳步聲，已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