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東的春天來得悄無聲息,枝頭新綠初綻。
迎接黎云的是大二下學(xué)期……
高育良的書房,燈光亮到深夜的時間并未減少。
黎云的生活也依舊忙碌。她的“清代婚書契約與社會網(wǎng)絡(luò)”課題進入關(guān)鍵階段,圖書館古籍庫成了她的第二個家。
兩人似乎都心照不宣地避開了“確定關(guān)系”這種儀式感十足的時刻。
沒有表白,沒有承諾。
只有一種無聲的默契在流淌。
這天傍晚,黎云在圖書館古籍庫查資料查得頭昏腦漲。
她揉著酸脹的太陽穴,看著眼前密密麻麻的繁體字,感覺眼睛都快花了。
手機屏幕亮了一下。
是高育良。
“出來一下。門口?!?/p>
黎云一愣,抬頭看向圖書館門口。
隔著玻璃門,她看到高育良那輛黑色轎車靜靜停在路邊。
他穿著深色大衣,靠在車邊,手里似乎還拿著什么東西。
黎云收拾好東西,走出圖書館。
春寒料峭,風(fēng)吹在臉上還有些涼意。
“高書記?”她走過去,帶著點疑惑:“您怎么來了?”
高育良沒說話,只是把手里的東西遞給她。
是一個保溫飯盒。
“吳老師燉了湯,讓我給你帶點?!彼曇舻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趁熱喝?!?/p>
黎云接過飯盒,指尖傳來溫?zé)岬挠|感。
她看著他眼底淡淡的青黑和眉宇間揮之不去的凝重,知道他最近壓力很大。
“您吃了嗎?”她下意識地問。
高育良頓了一下,搖搖頭:“還沒,剛開完會。”
黎云看著手里的飯盒,又看看他疲憊的臉。
心里某個地方軟了一下。
她沒說話,只是低頭打開飯盒蓋子。
濃郁的雞湯香氣混合著黨參黃芪的藥香撲面而來,還冒著絲絲熱氣。
她拿起勺子,舀起一勺,卻沒有自己喝,而是遞到了高育良嘴邊。
“您先喝點?!彼曇舨淮?,帶著點不容拒絕的堅持。
高育良明顯愣了一下。
他看著眼前那勺冒著熱氣的湯,又看看黎云清澈而認(rèn)真的眼睛。鏡片后的眸光閃動了一下,一絲暖意悄然暈開。
他沒有推辭,微微低頭,就著她的手,喝下了那勺湯。
溫?zé)岬臏^喉嚨,驅(qū)散了寒意,也熨帖了疲憊的神經(jīng)。
“好喝嗎?”黎云問。
“嗯?!备哂键c頭,聲音低沉:“吳老師的手藝一直不錯?!?/p>
黎云沒再說什么,自己也舀了一勺喝下。
兩人就這樣站在圖書館門口的路燈下,你一口,我一口,分食著一盒溫?zé)岬臏?/p>
沒有多余的話語。
只有湯勺偶爾碰到飯盒邊緣的輕響。
路燈的光暈灑在他們身上,拉出長長的影子。路過的學(xué)生好奇地投來目光,他們也渾然不覺。
這一刻,省委的紛爭,沙瑞金的壓力,李達康的退場,仿佛都被隔絕在外。
只剩下這一方小小的溫暖,和彼此之間無聲流淌的默契與依靠。
湯喝完了。
黎云把空飯盒蓋好,遞給高育良。
“替我謝謝吳老師?!彼f。
高育良接過飯盒,目光落在她臉上:“累嗎?”
“還好。”黎云搖搖頭,隨即又補充道:“就是眼睛有點酸?!?/p>
高育良從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個小盒子。
黎云接過來一看,是一盒進口的護眼蒸汽眼罩。
“試試?!备哂颊f。
黎云看著他,沒說話,只是默默地把小盒子揣進兜里。
“我送你回去?”高育良問。
“不用了,”黎云指了指圖書館:“我還有點資料沒看完?!?/p>
高育良點點頭:“好。早點休息?!?/p>
“嗯?!崩柙茟?yīng)了一聲。
兩人沉默地站了幾秒。
“那我進去了?!崩柙普f。
“好?!备哂紤?yīng)道。
黎云轉(zhuǎn)身走向圖書館大門。
走了幾步,她忽然停下腳步,回頭。
高育良還站在原地,目光一直追隨著她。黎云看著他路燈下挺拔的身影,心頭涌起一股暖流。
她彎起嘴角,對他露出了一個明亮的、帶著點俏皮的笑容。
“高書記,”她聲音清脆,像初春的鳥鳴:“下次讓吳老師多放點鹽!湯有點淡了!”
說完,她轉(zhuǎn)身,腳步輕快地跑進了圖書館。
高育良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后。
耳邊回響著她那句帶著點小挑剔的“多放點鹽”。
鏡片后的眸光,如同被春風(fēng)吹皺的湖水,漾開層層溫柔的笑意。
他低頭,看著手里那個空了的保溫飯盒。嘴角,緩緩勾起一個清晰而溫暖的弧度。
他知道。不需要言語,不需要儀式。她明媚的笑容,她自然的關(guān)心,她小小的“挑剔”……
這一切,早已勝過千言萬語。
他們,已經(jīng)在一起了。
以一種最自然、最真實、也最符合他們彼此的方式。
日子在忙碌與無聲的默契中流淌。
省委大樓里,沙瑞金的調(diào)查進入深水區(qū),空氣凝重得能擰出水來。高育良的書房燈光依舊亮至深夜,眉宇間的疲憊與凝重更深了幾分。
黎云則一頭扎進清代婚書契約的汪洋大海里,圖書館古籍庫成了她的據(jù)點,眼底也熬出了淡淡的青黑。
兩人見面的時間不多,信息也簡短。
“降溫了。”
“嗯,帶了圍巾?!?/p>
“資料找到了嗎?”
“在第三排書架,左數(shù)第七本?!?/p>
“湯在鍋里。”
“好?!?/p>
沒有甜言蜜語,沒有海誓山盟,只有一種沉甸甸的、嵌入彼此生活的踏實感。
這天下午,黎云在老邵的小院里,正對著幾塊新出土的、刻著奇怪符號的陶片發(fā)愁。
“邵爺爺,您看這符號像不像甲骨文里的雨字變形?”她指著其中一塊。
老邵戴著老花鏡湊近看:“哎喲,有點意思!不過……這刻痕淺,又磨損了……”
兩人正討論著,院門被輕輕推開。
高育良走了進來,手里提著一個保溫袋。
“高書記!”老邵連忙起身招呼。
黎云聞聲抬頭,看到他,眼睛亮了一下,隨即又皺起眉:“你怎么來了?不是說下午有重要會議?”
高育良把保溫袋放在旁邊的小石桌上,聲音低沉:“開完了。順路?!?/p>
黎云撇撇嘴:“又是順路……”她目光落在他眉宇間那抹化不開的疲憊上,心里微微一緊。
高育良沒理會她的吐槽,打開保溫袋,拿出一個保溫桶:“吳老師燉了黨參烏雞湯,說給你補補。”
他擰開蓋子,濃郁的香氣瞬間彌漫開來。
黎云肚子不爭氣地“咕?!苯辛艘宦暎樢患t。
老邵笑呵呵地:“小云啊,快喝吧!高書記特意送來的!”
黎云走過去,看著那冒著熱氣的湯,又看看高育良眼底的青黑。
黎云沒說話,拿起保溫桶附帶的勺子,舀起滿滿一勺湯,吹了吹,遞到他嘴邊。
高育良看著她清澈的眼睛,那里面有關(guān)切,有心疼,沒有一絲猶豫。
他微微低頭,就著她的手,喝下了那勺湯。
溫?zé)岬囊后w滑過喉嚨,帶著藥材的甘醇和雞肉的鮮香,瞬間驅(qū)散了積壓的疲憊。
黎云這才自己舀了一勺喝下。
老邵在一旁笑瞇瞇地看著,識趣地沒說話。
陽光透過稀疏的枝葉灑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彌漫著泥土、湯香和一種無聲的溫情。
湯喝完了。
黎云把保溫桶蓋好,放回袋子里。
高育良的目光落在石桌上那幾塊陶片上:“遇到難題了?”
“嗯!”黎云立刻來了精神,拿起那塊刻著符號的陶片:“你看這個符號!我覺得像甲骨文雨的變形,但邵爺爺說刻痕淺,磨損也厲害……”
她湊近高育良,把陶片舉到他眼前,指尖點著上面的刻痕,語氣急切又帶著點小興奮。
“你看這里!這個彎鉤!還有這里!雖然模糊,但走勢……”
高育良微微俯身,仔細(xì)看著那塊小小的陶片。
黎云靠得很近,發(fā)絲幾乎拂過他的手臂,身上帶著淡淡的皂角和陽光的味道。
她專注地講解著,眼神亮得驚人,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這塊陶片和眼前的謎題。
高育良看著她近在咫尺的側(cè)臉,看著她因為激動而微微泛紅的臉頰,聽著她清脆而充滿活力的聲音。
心口那處因連日高壓而冰封的角落,仿佛被這生動的光芒徹底照亮、融化。一種難以言喻的暖流和安寧感,緩緩流淌過四肢百骸。
他忽然覺得,省委大樓里那些勾心斗角、那些沉重如山的壓力,在此刻都變得遙遠而模糊。
只有眼前這個鮮活的身影,和這片陽光下的小小院落,才是真實的、值得守護的。
“育良?”黎云講完,發(fā)現(xiàn)他似乎在走神,疑惑地抬頭看他。
高育良猛地回神。
“育良”。
這兩個字,就這么自然而然地、毫無預(yù)兆地從她嘴里溜了出來。
沒有刻意的停頓,沒有試探的猶豫,就像叫一個認(rèn)識很久、很熟悉的人。
黎云自己也愣住了!
她剛才叫他什么?!
“育良”?!
不是“高書記”,也不是連名帶姓的“高育良”!
是“育良”!
她的臉“唰”地一下紅透了!像熟透的番茄!
眼神慌亂地躲閃,手指無意識地?fù)钢掌吘墸薏坏谜覀€地縫鉆進去!
完了完了!她怎么?怎么就叫出來了?!這、這也太……
高育良也怔住了。
鏡片后的瞳孔驟然收縮,清晰地映出她羞窘得無地自容的模樣。
“育良”。
這兩個字,像兩顆滾燙的蜜糖,猝不及防地撞進他心口最深處!
帶著她特有的清脆嗓音,帶著一絲不自覺的親昵和依賴。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狂喜瞬間席卷了他!那喜悅?cè)绱藳坝?,幾乎沖破了他慣常的沉穩(wěn)外殼!
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想說什么,卻發(fā)現(xiàn)自己嗓子有些發(fā)緊。
最終,他只是深深地看著她,目光灼熱得幾乎要將她融化。
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揚起,一個清晰無比、帶著純粹喜悅和一絲得意?的笑容,在他臉上緩緩綻開。
黎云被他看得更加手足無措,臉紅得幾乎要滴血!
她猛地低下頭,把陶片塞進高育良手里:“你!你自己看吧!我、我去幫邵爺爺整理東西!”
說完,她像只受驚的小鹿,轉(zhuǎn)身就跑,腳步慌亂地沖向屋里。
高育良站在原地,手里握著那塊還帶著她體溫的陶片。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上面模糊的刻痕。
耳邊,仿佛還回響著那聲清脆的、帶著點小慌張的
“育良”。
從這一刻起,有些東西,徹底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