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舊書區(qū)的霉味混著新打印紙的油墨氣,熏得人有點昏沉。我和亮平哥對著攤開的《法理學導論》和一大摞參考文獻,感覺像是在跟一群用哲學語言加密的外星人搏斗。
“亞里士多德說人是政治動物?!绷疗礁缬檬种更c著書上的句子,聲音壓得低低的,“換成人話是不是說,人天生就愛拉幫結派搞事情?”
我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趕緊捂住嘴,心虛地左右看看。鄰座一個戴著厚底眼鏡的學長不滿地瞥了我們一眼。我被那一眼看得縮了縮脖子,趕緊收斂表情,小聲嘀咕:“亮平哥,你小聲點。要被趕出去了。”
亮平哥毫不在意地揮揮手:“怕啥!咱又沒真大聲喧嘩。欸,你看這句,城邦的正義基于比例平等……這比例咋算?誰說了算?高老師下次課要是不講清楚這個,我得堵辦公室門去?!?/p>
陳冉恰好抱著書在我們對面坐下,聽見最后一句,嗤笑一聲:“堵門?借你倆膽兒。高老師的辦公室,我看路過門口都有壓力?!彼炀毜卮蜷_筆記,“你們卡哪了?正義這塊?我覺得高老師今天講的邏各斯,更偏向指宇宙理性的法則秩序,它本身就是一種應然的尺度,跟比例平等不完全是一回事?!彼f話邏輯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
我茫然地看著她倆討論,感覺自己像在一場高深的辯論賽里迷路的小孩兒。我理解的比例平等還停留在小時候父母分蘋果,誰干家務多誰吃大的。他們說的那些,對我而言還太高遠。我只能更用力地埋頭看筆記,試圖把那些拗口的術語和彎彎繞的論證過程塞進腦子,字寫得規(guī)規(guī)矩矩,恨不得把每個偏旁都刻得清清楚楚。
亮平哥和陳冉爭了幾句,誰也說服不了誰。亮平哥最后靠回椅背,嘆了口氣:“得了,反正下周小論文交上去,看他怎么批吧。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就明白了?!彼D頭看我,見我寫得認真,敲了敲我的筆記本,“小妍,你也別太緊繃著,臉都要埋進書里了。歇會兒,出去透透氣?”
我搖搖頭,小論文像塊石頭壓在心上:“還是再看會兒吧?!绷疗礁缏柭柤纾滞度霑?。陳冉則開始有條不紊地在借來的書上畫線做標記,動作流暢得讓我有點羨慕。
等到夜幕低垂,圖書館管理員開始清場,我的眼睛已經酸脹得像塞了兩顆檸檬,筆記本倒是添了好幾頁密密麻麻的字。走出圖書館大樓,漢東九月的夜風帶著涼意吹在臉上,才讓人精神一振。路邊有推小車賣烤紅薯的,暖黃的燈光裹挾著焦甜濃郁的香氣,在微涼的夜色里格外誘人。
“餓了?!绷疗礁绯榱顺楸亲?,眼睛放光,“一人來一個?我請!”
“好啊好??!”李圓圓不知道什么時候也溜達過來了,聽見亮平的話,立刻積極響應。葉琪也默默點頭。陳冉沒反對,算是默認。
亮平哥豪氣地買了幾個滾燙的紅薯。剝開焦脆的外皮,咬一口,滾燙香甜在口中化開,一股暖流從胃里升騰起來,瞬間驅散了書本帶來的沉重冰涼。我和李圓圓忍不住被燙得邊吃邊吹氣,又舍不得停下,臉上是心滿意足的傻笑。
“慢點吃,又沒人跟你搶?!绷疗礁缧χ次?,又順手把他自己那個紅薯稍微掰開涼得快的地方遞到我嘴邊,“吹吹再咬?!?/p>
這動作太過自然,就像小時候他分享糖果一樣。我習慣性地就著他手吹了吹,然后小心地咬了一口。嗯,確實沒那么燙了。
“喂喂喂!”李圓圓不滿地嚷嚷,“注意點影響好不好?這大庭廣眾的!”
“瞎說什么呢?”亮平哥瞪她一眼,“我妹!”他說得理直氣壯。
“對對對,”陳冉抱著胳膊,嘴角掛著一絲揶揄的笑,“青梅竹馬嘛,大家都知道。不過~”她拖長了音調,目光在我們之間轉了一圈,“小妍啊,你這樣很容易引起誤會哦?!?/p>
我嘴里塞著紅薯,含糊地“嗯?”了一聲,完全沒反應過來她話里的意思。誤會?什么誤會?亮平哥就是我哥啊。
亮平哥卻是聽懂了陳冉的言外之意,臉上難得閃過一絲不自在,把剩下的紅薯塞回我手里,岔開話題:“快走快走,一會兒熄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