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聲音有顏色,人臉沒有。
高鐵站出口的風(fēng)像一張被拉長的A4紙,邊緣鋒利,把人的輪廓切成一塊塊灰白的剪影。
我站在扶梯盡頭,把耳機(jī)音量調(diào)到-12dB——再低,我就要聽見自己的心跳了。
264Hz。
A4。
淡鈷藍(lán)。
那是江書陽的聲音。
可我還不知道。
2.
母親說我從小對“臉”不敏感。
醫(yī)生給的解釋更禮貌:發(fā)展性面孔失認(rèn)癥,DP。
通俗翻譯:在茫茫人海里,我連自己都認(rèn)不出。
于是,我學(xué)會用減法活著——
去掉五官,去掉表情,去掉光影,
只留下色塊、頻率、比例。
世界像一幅被水洗過的抽象畫,
人,是畫里移動的幾何。
3.
霽海學(xué)院的接站牌是一塊啞光銀,字體是Futura,字重Light。
我走過去,把身份證插進(jìn)閘機(jī)。
“嘀——”
綠光,通過。
我聽到C大調(diào),淡藍(lán),像凌晨四點(diǎn)的海。
接站老師穿灰外套,領(lǐng)口距下頜2.5厘米,我記下這個比例,卻看不清他的臉。
“昌凡深?”
“嗯?!?/p>
“跟我來?!?
我回頭,人群像被風(fēng)吹散的拼圖,
每一塊都長著同樣的缺角。
4.
校車玻璃映出我的影子——
黑發(fā)、蒼白、瞳孔顏色比平均值淺1.2度。
我抬手,玻璃里的少年也抬手,
可我無法確定那是不是我。
車廂最后一排空著,我坐下,把速寫本放在膝蓋。
筆尖落下,先畫一條水平線,再畫一條垂直線,
交叉點(diǎn)是人臉的“黃金分割”。
可我畫不出五官,
只能用數(shù)字標(biāo)記:
眉間距2.1cm,眼裂長2.8cm,鼻翼寬3.5cm……
畫完,我撕掉那一頁,對折,再對折,
直到它變成一顆很小的紙心。
5.
車程45分鐘,耳機(jī)放的是德彪西《月光》。
鋼琴鍵每按下一次,我就看見一片月光藍(lán),
像被稀釋的牛奶,緩慢地,覆蓋在車窗上。
我閉上眼睛,讓顏色一層層疊加,
直到世界只剩下聲音和光暈。
車停了。
我睜眼,月光藍(lán)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棟灰白建筑,
立面是清水混凝土,接縫整齊得像琴鍵。
霽海學(xué)院。
我的新坐標(biāo)。
6.
報到流程被切成三段:
身份核驗(yàn)→缺陷評估→宿舍分配。
我在第三段停下,
因?yàn)樵u估室里坐著一個少年,
灰藍(lán)背包,72色彩筆掛鏈,
發(fā)尾掃過鎖骨,留下0.5秒的陰影。
我聽見他的心跳,
92bpm,
比《月光》高0.3個半音,
落在G4與G#4之間,
顏色是——銹紅。
我記下這個頻率,
卻看不清他的臉。
7.
評估師遞給我一張表格:
“請寫出你對面同學(xué)的名字?!?/p>
我低頭,表格空白,
像一面沒有波的湖。
我寫下:
“灰藍(lán)背包,72色彩筆,心跳92bpm。”
評估師皺眉,
少年卻笑了,
笑聲像一串跳音,
落在五線譜上,
變成一顆小小的附點(diǎn)。
8.
宿舍在5樓,電梯壞了,
我提著行李箱走樓梯,
每一步都踩在一個節(jié)拍上:
1-2-3-4,
2-2-3-4……
銹紅的心跳跟在我身后,
一步不落。
推門,
兩張床,
一張靠窗,一張靠墻。
我選靠墻,
因?yàn)閴Σ粫Q表情。
少年把灰藍(lán)背包放在靠窗的床,
轉(zhuǎn)身,遞給我一張便利貼:
“江書陽。
不是灰藍(lán)背包,也不是72色彩筆。
是聲音?!?
我盯著那行字,
筆跡是0.38mm黑色中性筆,
字高3mm,傾斜角11度,
像一排安靜的小船。
9.
夜深,
我躺在靠墻的位置,
聽見對面床簾后傳來均勻的呼吸:
吸氣——2拍,
呼氣——2拍,
心跳——92bpm,
像一臺精準(zhǔn)的節(jié)拍器。
我閉上眼睛,
讓月光藍(lán)覆蓋天花板,
然后,
在那片藍(lán)色里,
我畫下一條頻率線:
264Hz,
A4,
銹紅。
我第一次,
沒有撕掉那頁紙。
10.
凌晨4:30,
世界沉入最低沉的黑。
我起身,
把耳機(jī)戴在江書陽耳朵上,
音量調(diào)到-15dB,
只放一遍《月光》。
月光藍(lán)落在他的睫毛,
像一場無聲的落雪。
我回到自己的床,
在心里寫下今天的觀察日志:
“Day1:
灰白入場,
銹紅定位,
月光藍(lán)覆蓋,
心跳92bpm,
名字——江書陽?!?
我沒有寫“臉”,
因?yàn)槟樖窍У模?/p>
而頻率不會。
——前言·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