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陽光把教學樓的走廊曬得發(fā)白，蘇清沅抱著一摞剛收齊的英語作業(yè)，沿著墻根往前走。高三（3）班的門牌就在前面第三個路口，她的白球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發(fā)出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響。
走廊盡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混著男生們說笑的吵嚷，由遠及近。蘇清沅下意識往墻上貼了貼，懷里的作業(yè)本抱得更緊了些。她不喜歡人多的場合，尤其怕被撞亂手里的東西——上周剛被撞掉過一次練習冊，撿回來時邊角都磨卷了。
“星辭，等等我！物理卷子借我對對答案！”
“自己看去，錯了正好記得牢?！?/p>
聲音穿過空氣，帶著點少年人特有的清亮。蘇清沅的腳步頓了頓，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好像是（1）班那個總考年級第一的男生。她還沒來得及細想，一個身影已經(jīng)拐過轉(zhuǎn)角，帶著風沖了過來。
“砰——”
肩膀被撞得一麻，懷里的作業(yè)本應聲傾斜，最上面的幾本“嘩啦”散落在地。蘇清沅低呼一聲，蹲下身去撿，指尖剛觸到冰涼的紙頁，另一只手已經(jīng)先她一步，拾起了最上面那本。
“抱歉?！?/p>
男生的聲音就在頭頂，比剛才聽見的要低些，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懊惱。蘇清沅抬頭，正好對上他垂下來的目光。他的睫毛很長，在眼瞼下方投出一小片陰影，鼻梁挺直，嘴唇抿成一條線，額前的碎發(fā)被汗水濡濕，貼在皮膚上，顯出幾分狼狽。
藍白校服的領口敞著，露出鎖骨的輪廓，胸前的校牌晃了晃，照片上的少年眉眼舒展，比此刻多了幾分漫不經(jīng)心。名字一欄的鋼筆字遒勁有力：陸星辭。
果然是他。
“沒事。”蘇清沅的聲音有點發(fā)緊，她注意到他手里還捏著半塊沒吃完的面包，包裝袋皺巴巴地團在掌心。
陸星辭已經(jīng)把散落的作業(yè)本都撿了起來，正一本本理齊。他的手指很長，指甲修剪得干凈，指尖因為剛才的跑動泛著淺粉。蘇清沅看著他把最后一本遞過來，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一起，像有微弱的電流竄過，她猛地縮回手，耳尖瞬間熱了起來。
“真不好意思，”他把作業(yè)本抱得很穩(wěn)，比她剛才的姿勢還妥帖，“趕時間去辦公室，王老師等著要競賽報名表。”
他說的王老師是物理組的“滅絕師太”，以拖堂和嚴厲聞名。蘇清沅點點頭，接過作業(yè)本時小聲說：“下次慢些就好?！?/p>
“嗯。”他應了一聲，視線落在她懷里的作業(yè)本上，“（3）班的？”
“嗯?！?/p>
“蘇清沅？”他突然念出她的名字，帶著點不確定。
蘇清沅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看見作業(yè)本封面上的名字了。她點點頭，看見陸星辭的嘴角彎了彎，露出兩顆淺淺的小虎牙：“上次月考語文作文，你寫的《老街》，我看過范文?！?/p>
心臟猛地跳了一下，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撞。她沒想到他會注意這些，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
“寫得很好?！彼a充了一句，沒等她回應，已經(jīng)轉(zhuǎn)身往辦公室的方向走，“走了?！?/p>
藍白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盡頭，留下淡淡的、像是陽光曬過的皂角味。蘇清沅站在原地，懷里的作業(yè)本還帶著他剛才觸碰過的溫度，指尖那點麻意遲遲沒散。
上課鈴響時，她才抱著作業(yè)本走進教室。同桌林薇薇用胳膊肘碰了碰她：“臉怎么這么紅？被太陽曬的？”
“可能吧?！碧K清沅拉開椅子坐下，翻開課本，目光卻落在空白的頁腳上，無意識地畫著圈。
那節(jié)課講的是英語完形填空，蘇清沅盯著“meet”這個單詞看了很久，總想起剛才走廊里的畫面——陸星辭的睫毛，他的虎牙，還有他說“寫得很好”時的語氣。
午休時去水房打水，蘇清沅又遇見了他。陸星辭站在水池邊洗手，水流順著他的手指往下淌，打濕了校服袖口。他沒穿外套，單穿一件白色短袖，胳膊上的肌肉線條清晰可見，是常年打籃球的樣子。
蘇清沅放慢腳步，假裝在看墻上的通知，眼角的余光卻忍不住跟著他動。他關掉水龍頭，甩了甩手上的水，轉(zhuǎn)身時正好看見她，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又見面了。”
“嗯。”蘇清沅低下頭，擰開水杯蓋，指尖在光滑的杯壁上劃來劃去。
“打水？”他往旁邊讓了讓，“我好了?！?/p>
“謝謝?！彼叩剿剡?，接水時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帶著溫度，燙得她后背發(fā)緊。
接完水轉(zhuǎn)身，他還沒走，手里捏著支鋼筆，筆帽上掛著個眼熟的藍色布條——那是她的鋼筆，早上匆忙間掉了都沒發(fā)現(xiàn)。
“這個，你的？”他把鋼筆遞過來，指尖又一次碰到她的手，這次她沒躲，只是飛快地接了過來。
“謝謝?！甭曇舯葎偛鸥土?。
“不客氣?！彼α诵?，轉(zhuǎn)身離開時，腳步慢了許多，不像早上那么急了。
蘇清沅握著那支鋼筆，筆身還殘留著他的溫度。她低頭看著筆帽上的藍布條——那是她用舊校服袖子改的，為了方便區(qū)分。沒想到會被他撿到，還特意等在這里還給她。
回到教室，她把鋼筆小心翼翼地放進筆袋，指尖反復摩挲著冰涼的筆身。林薇薇湊過來：“這不是你那支寶貝鋼筆嗎？早上找半天沒找到，原來被人撿了？”
“嗯?！碧K清沅點點頭，沒說是誰。
“誰??？這么好，”林薇薇眨眨眼，“不會是陸星辭吧？我剛才好像看見他在水房門口跟你說話。”
蘇清沅的臉又紅了，趕緊翻開練習冊：“寫作業(yè)吧，下午要交的?！?/p>
林薇薇撇撇嘴，沒再追問。蘇清沅盯著練習冊上的數(shù)學題，腦子里卻亂糟糟的，像被風吹過的草稿紙。她想起陸星辭的眼睛，他的笑，還有他遞鋼筆時的樣子，每一個細節(jié)都清晰得像是慢鏡頭。
放學時，蘇清沅故意磨磨蹭蹭地收拾書包。她想，也許還能在走廊里遇見他。果然，走到樓梯口時，看見陸星辭站在那里，背著書包，正低頭看著手機，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滑動。
他似乎在等什么人，時不時抬頭往樓下看一眼。蘇清沅放輕腳步，一級一級往下走，盡量讓自己的腳步聲不那么明顯。經(jīng)過他身邊時，她的心跳快得像要蹦出嗓子眼，眼睛緊緊盯著腳下的臺階，不敢看他。
“蘇清沅?！?/p>
他突然開口，叫了她的名字。蘇清沅的腳步猛地頓住，幾乎是僵硬地轉(zhuǎn)過身，看見他收起手機，看著她笑：“一起走？”
“??？”她沒反應過來。
“我家跟你同路，剛才看你學生證上的地址了。”他指了指樓梯口的公告欄，那里貼著上周補辦學生證的名單，“不介意吧？”
“不……不介意?！碧K清沅的聲音有點抖，她沒想到他會注意到這些。
“那就走吧。”他率先走下樓梯，步伐不快，像是在等她。
蘇清沅跟在他身后，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在樓梯上交織又分開。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和陽光曬過的味道混在一起，很干凈。
走出教學樓，晚風帶著梔子花的香氣吹過來，蘇清沅的頭發(fā)被吹得有些亂。她抬手想理，陸星辭已經(jīng)從書包里拿出個黑色發(fā)圈，遞過來：“風大?！?/p>
那是個很普通的發(fā)圈，上面沒有任何裝飾。蘇清沅接過，指尖又一次碰到他的手，這次她清楚地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比她的要高些。
“謝謝?！彼拖骂^，把頭發(fā)扎成馬尾，發(fā)圈的松緊剛剛好。
“不客氣?！彼α诵?，沒再多說。
校門口的路兩旁種著高大的香樟，樹葉在晚風中沙沙作響。他們并肩走著，偶爾有自行車從身邊經(jīng)過，叮鈴鈴的鈴聲劃破安靜的空氣。蘇清沅偷偷看他的側(cè)臉，夕陽的金光落在他的輪廓上，睫毛、鼻梁、下頜線，每一處都像是精心勾勒過的。
“你作文寫得真好，”他突然開口，打破了沉默，“特別是《老街》里寫賣糖畫的老爺爺，很有畫面感?！?/p>
“謝謝?！碧K清沅沒想到他會記得這么清楚，“我家以前就在老街住。”
“難怪，”他點點頭，“寫得很真實。我就不行，每次寫作文都像在解物理題，干巴巴的?！?/p>
他難得露出點無奈的樣子，蘇清沅忍不住笑了出來：“其實多看看散文就好了，積累點細節(jié)描寫?！?/p>
“是嗎？”他眼睛亮了亮，“那下次我有不會的，能請教你嗎？”
“可……可以啊。”蘇清沅的心跳又開始加速，她看著他眼里的光，像落了星星。
說話間就到了分岔路口，陸星辭停下腳步：“我從這邊走?！?/p>
“嗯，我往那邊?！碧K清沅指了指另一個方向。
“明天見?！彼麚]了揮手，轉(zhuǎn)身往巷子里走去，藍白色的校服在夕陽下晃了晃，很快就不見了。
“明天見。”蘇清沅對著他的背影小聲說，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
她站在路口，看著他消失的方向，手里還攥著那個黑色發(fā)圈。晚風吹過來，帶著遠處的飯菜香，她突然覺得，這個高三，好像會和以前的都不一樣了。
回到家，蘇清沅把發(fā)圈放進書桌的抽屜里，和那支鋼筆放在一起。她翻開一個新的筆記本，在第一頁寫下“陸星辭”三個字，筆尖劃過紙頁，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像藏著一個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窗外的蟬鳴漸漸響了起來，帶著夏末特有的慵懶和熱烈。蘇清沅看著那三個字，突然想起他說“明天見”時的樣子，嘴角忍不住彎了彎。
也許，這場兵荒馬亂的高三，會因為這個偶然的相遇，變得稍微甜一點。
津ICP備2022002164號-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權保護聲明 不良信息舉報:jubao@ihuaben.com
京公網(wǎng)安備1101050203636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