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溪水沖刷著指縫間殘留的墨綠色蛇血,刺骨的寒意直透骨髓,卻壓不住林焰心底翻騰的驚悸與那一絲詭異的亢奮。
魔核緊貼胸口,隔著薄薄的破麻衣,傳來一種溫潤而沉甸甸的質感,提醒著他剛才那場生死搏殺的真實與收獲。
蛇膽被樹葉仔細包裹,塞在懷里最深處,散發(fā)著苦腥而凝練的氣息。
活下來了。還賺了。
他抹了把臉上的水珠,甩掉指尖的水滴。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溪流對岸那幾滴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紅色血跡,以及旁邊草葉上那圈令人心悸的焦黑卷曲。
蕭炎。 受傷了。 中毒了。
這三個冰冷的判斷,如同三根無形的冰錐,狠狠扎進他剛剛因劫后余生而稍顯松懈的神經。
“鐵線蛇毒…強酸性腐蝕…神經毒素…混合型…致死率高…” 知識結晶冷酷地分析著草葉腐蝕痕跡所蘊含的致命信息。
林焰的心猛地一沉。他幾乎可以肯定,蕭炎是被昨天那頭被鹽晶激怒的鐵線蛇所傷!自己用鹽晶驅蛇,搶了蛇的獵物,卻最終導致這條劇毒的畜生將怒火轉移到了追蹤而至的蕭炎身上?
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攫住了他——僥幸逃脫的慶幸?間接牽連他人的一絲不安?還是…一種更冰冷的、置身事外的漠然?
他收回目光,看向自己懷里鼓囊囊的蛇膽?!拌F線蛇膽…天然解毒劑…可中和其自身蛇毒…” 冰冷的結論再次浮現。這枚蛇膽,正是解蕭炎所中之毒的關鍵!
救?還是不救?
這個念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疲憊而混亂的思緒中激起層層漣漪。
救?憑什么?他和蕭炎非親非故,僅僅是在坊市有過一面之緣,對方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在這個弱肉強食、人命如草芥的世界,自保尚且艱難,去救一個陌生人?更何況,對方是蕭炎!
那個未來攪動大陸風云的炎帝!他身邊跟著藥老那個老怪物!自己這點微末伎倆和來歷不明的知識結晶,貿然湊上去,是嫌命長嗎?萬一藥老看穿自己靈魂的異?!蠊豢霸O想!
不救?任由他毒發(fā)身亡?看著那注定要照亮大陸的星辰,因為自己無意間引發(fā)的蝴蝶效應,就此隕落在這荒山野嶺?
林焰的眉頭緊緊鎖起,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懷中那枚溫潤的魔核。冰冷的觸感帶來一絲異樣的清醒。
他抬起頭,目光掃過眼前這片危機四伏的叢林。陽光被高大的樹冠切割得支離破碎,投下幽暗的光斑。
四周靜謐得可怕,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仿佛無數窺視的眼睛在低語??諝庵袕浡嗤痢⒏~、血腥以及…一種若有若無的、屬于強大掠食者的腥臊氣息。
這片看似生機勃勃的綠色地獄,隨時可能張開獠牙。
“大型貓科魔獸活動痕跡…新鮮糞便…風向不利…” 知識結晶無聲地拉響了警報。
危險!不能再待在這里!鐵線蛇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氣息,如同最濃烈的信號彈,很快就會引來更可怕的存在!
求生的本能瞬間壓倒了所有的猶豫和糾結!林焰猛地站起身,不再看對岸那刺目的血跡。
他將裝著烤肉的瓦盆牢牢系在腰間,握緊那柄沾著蛇血、刃口有些微卷的石刃,毫不猶豫地轉身,朝著與血跡和腳印截然相反的方向——山脈更深、更陡峭、也更遠離烏坦城的區(qū)域,邁開了腳步。
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腐葉層上,發(fā)出沉悶的“沙沙”聲。
他走得很快,很急,仿佛要將身后的一切——那攤血跡、那可能的死亡、以及心底那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都遠遠甩開。
活下去!先顧好自己!
他不斷在心里重復著這句話,如同念咒。魔核在懷里散發(fā)著微弱的熱量,蛇膽的苦腥味在鼻尖縈繞。
這些都是他活下去的資本。他強迫自己不去想蕭炎那雙深潭般沉寂的眼睛,不去想那柄沉重的黑劍,不去想那滴落在泥土里的暗紅。
然而,越是刻意回避,那畫面就越是清晰。尤其是那草葉上被強酸腐蝕出的焦黑卷曲,如同烙印般刻在腦海里。
“強酸腐蝕…組織壞死…神經麻痹…呼吸衰竭…若無有效解毒,三至六個時辰內必死…” 知識結晶冰冷地、不帶任何感情地陳述著殘酷的生理進程,精確得令人窒息。
三到六個時辰…
林焰的腳步,不知不覺間慢了下來。他靠在一棵巨大的古樹上,粗糙的樹皮硌著后背。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動,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一種莫名的煩躁。
他拿出水囊,灌了一口冰冷的溪水。寒意順著喉嚨滑下,卻澆不滅心底那點微弱卻頑固的火苗。
真的…不救嗎?
他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的,不是蕭炎未來的輝煌,而是坊市水槽邊,那個背著巨大黑劍、沉默打水的少年。
那雙眼睛里的沉寂和隱忍,像極了…像極了曾經某個時刻的自己。那種被整個世界拋棄、只能依靠自己掙扎求生的感覺…
還有…藥老。
林焰猛地睜開眼,眼神銳利。
藥老!那個靈魂體老怪物!蕭炎是他唯一的希望,是他復活的唯一寄托!他絕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蕭炎死掉!一定有后手!自己貿然湊上去,非但幫不上忙,反而可能暴露,被藥老當成威脅清除掉!
這個理由足夠充分,足夠冰冷,也足夠讓他心安理得地離開。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最后一絲動搖,再次邁開腳步。這次,步伐更加堅定,朝著山脈深處進發(fā)。他需要找到一個更安全、更隱蔽的臨時據點,消化戰(zhàn)利品,恢復體力,然后…考慮下一步。
他沿著一條干涸的古河道向上攀爬。河床里布滿巨大的卵石和斷裂的枯木,地勢崎嶇。斗之氣三段的微弱氣流在經脈中流轉,支撐著他略顯笨拙的攀爬。汗水很快浸濕了破舊的衣衫。
攀上一處陡峭的巖坡,眼前豁然開朗。這是一片位于半山腰的、相對平緩的坡地。幾塊巨大的風化巖石如同天然的堡壘,矗立在坡地邊緣。巖石下方,背風處,有一個被茂密藤蔓半遮掩著的、黑黢黢的洞口。
“小型溶洞入口…空氣流通…無大型動物巢穴痕跡…” 知識結晶給出了安全的評估。
就是這里了!
林焰心中一喜。他小心翼翼地撥開垂落的藤蔓,一股帶著泥土和巖石清冷氣息的空氣撲面而來。
洞口不大,僅容一人彎腰進入。他點燃一根臨時制作的火把,橘黃色的火焰驅散了洞口的黑暗。
洞穴內部比想象中要深一些,空間也更大。地面干燥,洞壁是堅硬的巖石。最里面有一小片相對平坦的區(qū)域。
洞內空氣雖然微涼,但流通性尚可,沒有明顯的異味或動物糞便。一個絕佳的臨時庇護所!
他立刻行動起來。在洞口附近設置了幾處簡易的預警陷阱。
然后,他在洞穴最深處平坦的地方清理出一塊區(qū)域,收集了一些干燥的苔蘚和枯葉鋪好,作為休息的床鋪。
做完這些,他才真正放松下來。疲憊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全身。他靠坐在冰冷的洞壁上,取出水囊和肉干,慢慢地咀嚼,補充著消耗殆盡的體力。
洞外,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夕陽的余暉透過藤蔓的縫隙,在洞口投下最后幾道金紅色的光斑,很快就被濃重的暮色吞噬。
林間的風聲變得嗚咽,各種夜行動物的聲音開始此起彼伏,遠遠近近,充滿了原始的野性和未知的危險。
篝火在洞穴深處點燃,跳躍的火光將林焰的影子拉長,扭曲地投射在嶙峋的洞壁上。溫暖驅散了濕寒,也帶來了一絲虛假的安全感。
他拿出那枚墨綠色的魔核,放在掌心仔細端詳。鴿卵大小,半透明,內部仿佛有粘稠的墨綠色液體在緩緩流動、旋轉,散發(fā)著微弱卻清晰的能量波動。觸手溫潤,仿佛握著一塊有生命的暖玉。
“一階木屬性魔核…能量結構穩(wěn)定…蘊含精純生命氣息…可輔助低階木屬性功法修煉…或作為煉藥、煉器輔材…” 知識結晶給出了更詳細的解析。
好東西!林焰心中振奮。這是真正的硬通貨!價值遠超那枚銀幣!有了它,他就能在烏坦城或者黑巖城購買一些真正的基礎工具和實驗材料!擺脫這種原始人般的生存狀態(tài)!
他小心翼翼地將魔核收起。目光落在旁邊用樹葉包裹的蛇膽上。深綠色的囊狀物,散發(fā)著濃郁的苦腥氣?!拌F線蛇膽…解毒圣品…亦蘊含微弱生命能量…可直接吞服(極苦)…或配合特定藥材煉制解毒丹…”
解毒…蕭炎…
這個名字和那張沉靜隱忍的臉,再次不受控制地闖入腦海。藥老的后手…真的存在嗎?如果藥老也束手無策呢?如果…蕭炎真的就倒在了那片林子里,因為自己無意間引發(fā)的連鎖反應?
林焰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篝火的光在他臉上跳躍,映照出他眼中掙扎的火焰。理智告訴他,遠離才是明智之舉。但心底那點該死的、屬于另一個世界的道德感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同類”感,卻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越收越緊。
他猛地站起身,在狹小的洞穴里煩躁地踱了兩步。腳下的碎石被踢得嘩啦作響。
“媽的!” 他低低地咒罵了一聲,不知是在罵這該死的處境,還是在罵自己這不合時宜的“多管閑事”。
他走到洞口,撥開藤蔓。外面已是漆黑一片,只有幾點零星的星光掙扎著穿透茂密的樹冠。夜風帶著刺骨的寒意和遠處野獸的咆哮灌入洞口。
危險?,F在出去,無異于找死。夜間是魔獸最活躍的時刻。
他退回篝火旁,一屁股坐下?;鸸鈸u曳,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陰影。他拿出那塊磨得鋒利的石刃,無意識地在洞壁上刻畫著。劃痕雜亂無章,如同他此刻紛亂的心緒。
時間在掙扎中一分一秒流逝。篝火漸漸變小,洞穴里的溫度開始下降。
林焰的目光,最終定格在那枚用樹葉包裹的蛇膽上。苦腥的氣息在空氣中彌漫。
他閉上眼睛,腦海中反復回放著對岸那幾滴暗紅的血,那片焦黑的草葉,以及知識結晶那冰冷無情的死亡倒計時。
三到六個時辰… 現在…恐怕已經過去大半了…
篝火發(fā)出一聲輕微的“噼啪”爆響,最后一點火星掙扎著熄滅。洞穴徹底陷入了黑暗,只有洞口藤蔓縫隙透入的、微弱的星光。
絕對的黑暗和寂靜,放大了內心所有的聲音。
林焰在黑暗中靜靜地坐著,如同凝固的巖石。不知過了多久,黑暗中,響起一聲極其輕微、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的嘆息。
他摸索著,拿起那枚用樹葉包裹的蛇膽,緊緊攥在手心。冰冷的、帶著生命氣息的苦腥味,透過樹葉的縫隙鉆入鼻腔。
然后,他猛地站起身。
黑暗中,響起了解開腰間瓦盆繩索的悉索聲,以及石刃被重新握緊時,指節(jié)發(fā)出的輕微摩擦聲。
一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靈,無聲地撥開洞口的藤蔓,義無反顧地投入了外面那片更加深沉、更加危險的黑暗叢林。
方向,正是白天刻意避開的,血跡和腳印延伸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