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那扇沉重的朱漆鑲釘宮門,在身后緩緩合攏,發(fā)出沉悶的“吱呀”聲,平寧王府的馬車剛駛出宮門禁衛(wèi)的視線范圍,還未在指定的停車處停穩(wěn),車簾就被人從外面猛地一把掀開!
凜冽的春風瞬間灌入溫暖的車廂,隨之而來的是一道急切的身影。蕭知珩幾乎是踩著車轅跳了上來,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玄色的衣袂翻飛。
他甚至沒來得及看清車內(nèi)情形,帶著寒氣的身影便已精準地撲到沈清宴面前,半蹲下來,雙手一下子扶住了她的肩膀,力道有些急,卻又在觸及時下意識地放輕。
“宴宴!”他的聲音又急又低,帶著一路疾跑后的微喘,那雙總是盛著陽光或笑意的眼睛此刻寫滿了毫不掩飾的焦慮,像掃描一樣急切地在她臉上、身上來回逡巡,“怎么樣?感覺怎么樣?里頭是不是悶得慌?有沒有哪里不舒服?那些人……賢妃有沒有說什么?有沒有人給你氣受?你冷不冷啊?”
他的問題像雨點一樣砸下來,根本不給沈清宴回答的空隙。問話的同時,他緊握她的手已經(jīng)感覺到她指尖傳來的涼意,眉頭立刻擰成了一個結(jié),不由分說就開始解自己身上那件還帶著室外寒氣的玄色銀狐毛滾邊大氅的系帶,嘴里還在不停地念叨:“手怎么這么涼!是不是出來時吹著風了?我就說該讓你再多穿一件!快披上!”
他那大氅又厚又重,還帶著他身體的溫度和風雪的清冽氣息,一下子就將沈清宴整個裹住了,毛茸茸的領子蹭著她的下巴。他又抓起她那雙微涼的手,合在自己溫熱甚至有些發(fā)燙的掌心里,用力地搓著,哈著氣,仿佛想用最快的速度把她捂暖。
沈清宴被他這一連串迅猛而密集的關懷弄得有些懵,看著他額角甚至因為奔跑和著急而滲出的細微汗珠,看著他眼底真切的擔憂幾乎要滿溢出來,仿佛她不是去赴了一場宮廷宴會,而是剛從什么險惡之地脫身。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沖撞著她的心口,那點在宮中積攢的微末壓抑和寒意瞬間被驅(qū)散得無影無蹤。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是那種從心底漾開的、輕松又帶著點無奈的笑,聲音柔柔地安撫他:“你慢些說……我沒事,真的沒事。宮里地龍燒得旺,暖和得很,一點都不冷。賢妃娘娘只是召我們?nèi)ベp花說話,很是和氣,沒人給我氣受。”她動了動被他緊緊包裹住的手,“你看,這不是馬上就讓你捂熱了嘛?你的手啊,比暖爐管用多了……”
“真沒事?”蕭知珩還是不信邪,又仔細在她臉上掃了一遍,確認沒有強撐的痕跡,才稍稍松了口氣,但立刻又壓低了聲音,身體前傾,語氣變得嚴肅而警惕,“我聽說……東宮那位也‘偶然’路過了?他沒湊過來吧?沒跟你說什么混賬話吧?” 那語氣里的防備和不爽幾乎凝成實質(zhì)。
沈清宴目光微微一閃,隨即恢復平靜,輕輕搖頭,語氣淡然:“他不過依禮路過,向賢妃娘娘請安罷了,片刻未停,更未曾與席間任何人交談?!彼擅畹赜昧恕叭魏稳恕边@個詞,將自身隱于眾人之中。
就在這時,旁邊被徹底無視了許久的平寧王妃終于看不下去了。她故意重重地清了清嗓子,拖長了語調(diào),那聲音里充滿了夸張的哀怨和怎么也藏不住的戲謔:
“嘖嘖嘖,哎喲喲,瞧瞧,瞧瞧!這就是我懷胎十月,含辛茹苦養(yǎng)了整整二十二年的好~兒~子~喲!”她特意把“好兒子”三個字咬得又重又長,“這眼里心里啊,如今是半分都尋不見他老娘我的影子嘍!我這么個大活人坐在這兒,他是愣沒瞧見!一上車就直奔他的夫人兒去了,問寒問暖,裹衣裳捂手的……哎喲喂,我這心口啊,拔涼拔涼的,怕是也跟著吹了風,受了寒了!”
王妃邊說邊用繡著精致蘭花的絲帕假意按了按絲毫沒有淚光的眼角,嘴角卻抑制不住地高高揚起,眼里的笑意和促狹滿得快要溢出來,完全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蕭知珩被母親這頓調(diào)侃弄得猛地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完全忽略了母親,頓時鬧了個大紅臉,耳朵尖都紅了。他趕緊松開沈清宴的手,但大氅還嚴嚴實實地裹著她,轉(zhuǎn)過身蹭到王妃身邊,帶著十二分的討好和訕笑,伸手給母親捏肩膀:“母妃!哎喲我的好母妃!您這話可真是冤枉死兒子了!兒子哪能忘了您?。∥疫@不是……不是看宴宴她身子骨弱些,經(jīng)不得半點風寒嘛!您老人家身體康健,心胸又最是開闊寬廣如瀚海,一向最疼兒子了,哪會真跟兒子計較這個,對不對?”他一邊捏肩一邊偷瞄母親的臉色,嘴巴甜得像抹了蜜。
“去去去!少給我灌迷魂湯!”王妃笑著拍開他獻殷勤的手,“現(xiàn)在想起你娘來了?晚啦!我的心啊,哇涼哇涼的!清宴,你快來看看,你夫君這眼里沒長輩的毛病,可得好好管管!”
沈清宴看著眼前這幕,忍俊不禁,方才宮中那點殘留的思緒也徹底被這濃濃的溫情驅(qū)散。她配合地嗔了蕭知珩一眼,柔聲道:“母妃說的是,夫君怎可如此怠慢母妃?還不快好好給母妃賠個不是?”
蕭知珩立刻從善如流,站起身來,夸張地躬身拱手作揖,拉長了聲音:“是!兒子知錯~了!請母妃大人大量,饒了兒子這一回!回頭兒子就把那點私房錢全都掏出來,給您打一套最新式的、最沉的金頭面賠罪!保證讓您在各位王妃面前倍有面子!”
“哼!”王妃這才滿意地哼了一聲,臉上笑開了花,伸手點了點他的額頭,“算你還有點良心!不過你那點可憐的私房錢啊,還是自己留著給你媳婦兒買糖葫蘆、買胭脂水粉吧!娘才不稀罕呢!”
“好呀,蕭知珩,你居然背著我藏私房錢…”沈清宴目光狡狹地看著他?!胺蛉嗣麒b,就一點點…”蕭知珩笑到……車廂內(nèi)頓時充滿了歡快輕松的笑聲,其樂融融。宮門的肅穆、賞花宴的微妙、東宮的陰影,都被牢牢地隔絕在外,仿佛從未存在過。
蕭知珩一邊插科打諢地哄著母親,一邊趁她不注意,又悄悄伸出手,在寬大袖擺的遮掩下,精準地握住了沈清宴的手,指尖在她溫熱的手心里輕輕撓了撓,遞過一個只有兩人能懂的、寫著“放心,一切有我”的堅定眼神。
沈清宴感受著他掌心傳來的可靠溫度和那細微的小動作,心中一片寧和安穩(wěn),也悄悄回握了一下。
馬車輕輕晃動,平穩(wěn)地駛離了皇城區(qū)域,向著平寧王府那溫暖明亮的方向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