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寧王府內(nèi)的日子，就在這般溫馨嬉鬧、偶爾入宮請安、或是被蕭知珩拉著滿京城尋找新奇玩意兒的節(jié)奏中，如溪水般潺潺流過。轉(zhuǎn)眼間，草長鶯飛的春日便被蟬鳴聒噪的盛夏所取代。

先是朝堂上的氣氛漸漸變得凝重。蕭知珩被平寧王帶在身邊接觸政務(wù)的次數(shù)明顯增多，每次從衙門回來，他臉上慣常的笑容會淡去不少，眉宇間時常帶著思索，甚至是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偶爾，沈清宴會聽到他與王爺在書房低聲談?wù)撝裁础氨本硵_邊”、“糧草”、“軍報”之類的詞語。

漸漸地，京城的氣氛也開始微妙變化。茶樓酒肆里，關(guān)于邊關(guān)戰(zhàn)事的議論多了起來。有時能看到一些快馬加鞭的信使疾馳入京，帶來遠方的消息。市面上的糧價開始有了小幅波動。

直到入秋后，情況似乎急轉(zhuǎn)直下。開始有三五成群的、衣衫襤褸、面帶風霜之色的人出現(xiàn)在京城外圍。他們拖家?guī)Э冢凵衤槟径炭?，講述著關(guān)外烽火連天、家園被毀的慘狀。邊關(guān)戰(zhàn)事失利，城池陷落，大量百姓為避戰(zhàn)火，不得不背井離鄉(xiāng)，向南逃亡。京城，成了他們心目中最后能尋求生路的希望之地。

流民越來越多，聚集在城外，也給京城的治安和民生帶來了巨大的壓力。朝廷雖已下令開倉賑濟，設(shè)棚安置，但面對源源不斷涌來的人潮，仍是杯水車薪。城內(nèi)百姓在同情之余，也不免生出幾分不安。

平寧王妃放下賬本，重重嘆了口氣，眉宇間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憂色：“唉，真是造孽……方才管家來回話，說城外流民聚集之處，每日都有餓殍被抬出，多是經(jīng)不起折騰的老人和孩子……這仗打的，苦的都是最底層的百姓。咱們在府里錦衣玉食，想著他們，這心里頭真不是滋味?！?/p>

沈清宴聞言，也放下了手中的針線，眼神中流露出深切的不忍，輕聲道：“母妃說的是。秋風漸起，一日寒過一日，那些流離失所之人，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夜里不知該如何煎熬。光是想想，就讓人覺得心頭發(fā)緊?！?/p>

剛從外面回來的蕭知珩，臉上沒了往日的飛揚神采，接口道，語氣有些沉重：“我剛從西市回來，街上景象……確實令人心酸。多了許多面黃肌瘦、拖兒帶女的人，蜷縮在街角屋檐下，眼神空洞得很。朝廷雖設(shè)了粥廠，但人太多了，怕是顧不過來。”

三人一時沉默，空氣中彌漫著對時局的憂慮和對百姓的同情。

忽然，平寧王妃坐直了身子，像是下定了決心，目光變得堅定：“咱們王府雖力量微薄，比不得國庫，但既然看到了，就不能眼睜睜干坐著！我想著，就在咱們府門外街口，搭起個粥棚來！每日熬上幾大鍋濃稠的熱粥，不敢說救多少人，至少能讓靠近咱們這片的可憐人，每日能吃上一口熱乎的，抵擋些寒氣，熬過一時是一時！你們覺得如何？”

沈清宴眼睛一亮，立刻傾身贊同，語氣懇切：“母妃仁心！這是真正積德行善的大好事！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如今我們能給的也就是這一碗熱粥了。母妃，兒媳愿一同前去幫忙，盡一份心力?！?/p>

蕭知珩也立刻點頭，雷厲風行地道：“好！母妃這主意好！我這就去吩咐管家，立刻調(diào)撥米糧柴薪，選幾個穩(wěn)妥得力的管事嬤嬤負責操持，再調(diào)一隊家丁護衛(wèi)在旁邊維持秩序，務(wù)必把好事辦好，也不能生出亂子來！”

不過兩日功夫，平寧王府外的街口便支起了一個寬敞整潔的粥棚。幾口碩大的鍋灶架起，底下柴火燒得旺旺的，鍋里熬著咕嘟咕嘟冒泡的米粥，熱氣騰騰，濃郁的米香混合著些許切碎的菜葉的清香，在這蕭瑟的秋日里，飄出老遠，像一種溫暖的召喚。

平寧王妃和沈清宴并未只是坐在府里遙控指揮，而是親自來到了粥棚。王妃坐在一旁稍高的椅子上，身邊站著得力的嬤嬤和丫鬟。

“都排好隊！不要擠！一個個來，都有份！” “周嬤嬤，看著點那邊隊伍，讓孩子和老人排到前頭來！” “李家的，粥桶快見底了，趕緊再去抬一桶熱的來！”王妃聲音不高，卻條理清晰，指揮若定，自有一股沉穩(wěn)的氣度。

而沈清宴則更是讓眾人驚訝。她褪去了華美的釵環(huán)，只著一身素凈的棉布衣裙，挽起了袖子，系上了一條干凈的青色圍裙，竟然親自拿起那把沉甸甸的長柄木勺，站到了粥桶后面。

“老人家，您慢點兒，碗拿穩(wěn)了……”沈清宴微微傾身，小心地將一勺滾燙的粥倒入一位白發(fā)蒼蒼、手顫巍巍的老翁遞過來的破碗里，聲音溫柔，“天涼了，趁熱喝，暖暖身子?！?/p>

那老翁雙手微微顫抖，小心翼翼地捧著碗，仿佛那是世間最珍貴的寶物。他渾濁的眼中噙著淚花，閃爍著難以言喻的感激與滄桑。干裂的嘴唇不住地哆嗦著，發(fā)出斷續(xù)而低微的喃喃聲：“謝謝……謝謝夫人……您真是活菩薩啊……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他的聲音如風中殘燭般微弱，卻帶著一種令人動容的虔誠。

沈清宴忙溫聲道：“老人家快別這么說，一碗薄粥不算什么的……您找個避風的地方慢慢喝?！?/p>

接著是一位抱著孩子的婦人，那孩子瘦小得可憐，蔫蔫地趴在母親肩頭。沈清宴看得心酸，舀了滿滿一大勺粥，特意將勺底稠厚的部分都舀了進去：“大嫂，給孩子多吃點，這碗滿些。孩子正長身體，餓不得?！?/p>

那婦人看著碗里冒尖的熱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激動得語無倫次，就要往下跪：“這……這怎么使得……太多了……謝謝！謝謝恩人！娃，快！快謝謝恩人娘娘！” 旁邊的丫鬟趕緊扶住她：“大嫂不必如此，快起來吧，讓孩子吃粥要緊?！?/p>

沈清宴忙得一刻不停，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她卻無暇抬手去擦拭。周圍的流民與窮苦百姓注視著這位容貌秀麗、氣質(zhì)高貴卻又毫無傲慢姿態(tài)的貴夫人，親眼見她親自為他們盛粥分食，目光中滿是驚訝、感激與敬畏。隊伍排列得井然有序，耳畔不時傳來低聲的道謝與感慨?！斑@夫人真是心地善良啊……”有人喃喃自語?！笆前。茨鞘謩?，竟然沒有一點嫌棄咱們臟?！绷硪蝗烁胶椭?。“聽說是平寧王府的世子妃呢！真真是菩薩轉(zhuǎn)世，心腸好得沒話說……”聲音雖低，卻如同暖流般蕩漾在寒風中，令這一方天地平添了幾分溫情。

蕭知珩亦在人群間來回奔走，忙得不可開交。他時而高聲指揮家丁：“那邊的隊伍整理好！別亂了秩序！”聲音洪亮而有力；時而又親自扛起一袋沉甸甸的新米，快步送往灶邊，滿不在乎地笑道：“再來一袋！今天管夠！”他的身影穿梭不停，仿佛不知疲倦。然而，每當稍有空隙，他總會快步走到沈清宴身旁，不由分說掏出自己的帕子，語氣里盡是掩飾不住的心疼：“擦擦汗，累了吧？歇會兒，我來替你?！蹦抗饴湓谒⒓t的臉頰與額角細密的汗珠上，滿溢著驕傲與深情，那關(guān)切的模樣仿佛生怕她多站了一刻、多累了一分。

沈清宴往往只是搖搖頭，對他露出一個疲憊卻溫暖的笑容：“我不累，還能再堅持會兒。你去忙你的?！?/p>

平寧王妃看著兒媳不嫌臟累、真心實意幫助百姓的樣子，眼中滿是欣慰和贊賞，對身邊的嬤嬤低聲道：“瞧瞧清宴這孩子，真是……難得?！?/p>

平寧王府門前的粥棚，成了秋日京城灰暗色調(diào)中一抹難得的、生動的暖色。粥棚上升騰的裊裊白氣，米粥的香氣，以及沈清宴那忙碌而溫暖的身影，也通過無數(shù)受助的流民和百姓之口，悄然在京城傳揚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