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的光在暗夜里亮了又暗,阮秋盯著慕錦發(fā)來的消息,指尖在“好”與“不了”之間反復徘徊。
桌角的臺歷被紅筆圈住了日期,距離庭審只剩一周。這半個月來,她像個精密的儀器,拆解證據(jù)鏈、核對時間線,試圖用理性筑起高墻,將那些不合時宜的悸動牢牢鎖在里面??赡藉\那句“我哥叫慕溫醇”,像枚細針,輕輕就刺破了她的防線。
她想起少年時的慕溫醇總愛在籃球場上待到很晚。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汗水順著下頜線滑落,砸在水泥地上洇出深色的痕跡。有次她假裝路過,被他精準叫住名字,手里的籃球轉得飛快,“阮秋,這道物理題……你會做嗎?”
明明是年級第一的人,卻拿著基礎題來問她。那時的她被夕陽晃了眼,只顧著點頭,連他耳尖悄悄爬上的紅都沒敢細看。
“?!笔謾C又震了一下。是慕錦發(fā)來的表情包,一只圓滾滾的小熊捧著飯盒,配文“我哥做的紅燒肉超好吃的!”。
阮秋深吸一口氣,指尖終于落在屏幕上:“抱歉,明天要準備庭審材料,可能沒時間。”發(fā)送鍵按下去的瞬間,心口像是被掏空了一塊,冷風呼呼地往里灌。
她知道這是借口。明天的工作明明可以后天再做,她只是怕。怕見到慕溫醇,怕那些被時間濾鏡美化過的記憶,會在現(xiàn)實的棱角里碎得面目全非。更怕自己藏了十年的怨懟,會在看到他眼睛的那一刻,潰不成軍。
十年前那個夏天,在阮秋心里或許已經是一個句號了。
后來母親再婚,許叔叔待她很好,可她總覺得心里有個洞。她拼命讀書,考去北方的大學,選了最需要理性的法律專業(yè),就是想把自己打造成銅墻鐵壁,再也不被誰輕易刺傷。
手機安靜下來,再沒新消息進來。阮秋松了口氣,卻又莫名失落。她起身去書架找案例匯編,指尖掃過最上層那本落了灰的相冊。抽出來翻開,泛黃的照片里,穿著校服的少年站在香樟樹下,目光越過人群,落在某個模糊的方向。
那是畢業(yè)照。她總覺得那天慕溫醇在看她,可又不敢確定。
第二天下午,阮秋去法院交材料,出來時正遇上慕錦。小姑娘抱著厚厚的書,看見她眼睛一亮,小跑著過來:“阮律師!好巧啊!”
“你怎么在這里?”阮秋注意到她懷里除了課本,還有本《十年燈火》,書脊已經被翻得有些軟。
“我來給曲靖送最后通牒的?!蹦藉\把書往懷里緊了緊,“她要是再不撤稿道歉,我們就只能法庭見了。對了阮律師,昨天我跟我哥說你沒空,他好像有點失望呢?!?/p>
阮秋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說什么了?”
“他沒說什么,就是把給你準備的禮物又收起來了?!蹦藉\眨眨眼,語氣里帶著點狡黠,“是支鋼筆哦,我哥說,好律師就得配好筆?!?/p>
鋼筆。阮秋想起高中時自己總丟三落四,有次期中考試把鋼筆忘在了家里,急得在考場外打轉。是慕溫醇遞過來一支黑色水筆,筆桿上刻著細小的“溫”字。“先用我的。”他說,聲音比平時低了些,“考完還我就行。”
那支筆她一直沒還。后來搬家時不小心弄丟了,她難過了好久。
“阮律師?”慕錦輕輕碰了碰她的胳膊,“你是不是……認識我哥?。俊?/p>
阮秋猛地回神,對上小姑娘探究的目光,慌忙移開視線:“不認識。只是覺得……你跟他長得很像?!?/p>
“是吧是吧!”慕錦立刻興奮起來,“好多人都這么說!我哥可比我好看多了,他……”
話沒說完,慕錦的手機響了。她看了眼來電顯示,對著阮秋做了個鬼臉:“是我哥,肯定又來查崗了?!苯悠痣娫挄r,語氣瞬間變得乖巧,“哥……我在法院門口呢……嗯,碰到阮律師了……好,我知道了?!?/p>
掛了電話,慕錦吐了吐舌頭:“我哥說,他剛好在這附近開會,問你要不要一起吃個晚飯,就當……就當提前慶祝勝訴?”
阮秋剛想拒絕,慕錦又補充道:“他說不耽誤你工作,就在旁邊的咖啡館吃簡餐,半小時就好?!?/p>
拒絕的話堵在喉嚨口,看著小姑娘期待的眼神,阮秋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半小時后,阮秋坐在咖啡館靠窗的位置,指尖無意識地劃過高腳杯的杯壁。對面的慕錦正低頭玩手機,屏幕的光映在她眼角那顆淡痣上,像極了當年慕溫醇打籃球時,額角沁出的汗珠。
門口的風鈴叮當作響,阮秋下意識抬頭。
男人穿著深灰色西裝,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線條利落分明。他推門進來時,午后的陽光恰好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輪廓。目光掃過咖啡館,最終定格在她身上。
四目相對的瞬間,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十年光陰在他臉上刻下了成熟的痕跡,眉眼間褪去了少年的青澀,卻依然保留著當年的溫柔。只是那雙眼睛,比記憶里更深沉,像藏著一片海,讓人看不真切。
慕溫醇朝她走過來,步伐沉穩(wěn),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尖上。走到桌前,他微微頷首,聲音比記憶里更低沉悅耳:“阮律師,好久不見。”
阮秋猛地攥緊了手心,指甲陷進肉里,才勉強維持住表面的平靜。她看著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搭在桌沿,想起少年時他解數(shù)學題的樣子,喉頭發(fā)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原來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是阮秋,知道她是當年那個總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知道她這十年,過得并不像表面那么云淡風輕。
慕錦在旁邊悄悄碰了碰她的胳膊,用口型說:“我哥是不是超帥?”
阮秋沒看她,只是望著慕溫醇,忽然覺得,這十年的逃避,或許從一開始,就是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