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所的玻璃門這周第八次被推開時，前臺小陳已經(jīng)能熟練地?fù)P起最甜的笑容：“慕先生，阮律師在忙呢，我?guī)湍▓?？?/p>

慕溫醇頷首，手里提著的紙袋發(fā)出輕微的碰撞聲。最近他來的頻率，幾乎趕上了律所的固定客戶。有時是送慕錦托帶的文件，有時是順路買的咖啡，有時干脆什么都不做，就坐在會客區(qū)的沙發(fā)上，看財經(jīng)雜志等她下班。

“阮律師，你就從了吧。”實習(xí)生小林抱著案卷經(jīng)過，擠眉弄眼地撞了撞阮秋的胳膊，“慕先生這條件，擱偶像劇里都是頂配，關(guān)鍵是他看你的眼神，嘖嘖，藏都藏不住的溫柔?！?/p>

阮秋正在核對庭審記錄的筆尖頓了頓，抬頭看向會客區(qū)。慕溫醇坐在靠窗的位置，晨光透過玻璃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和清晰的下頜線。他翻雜志的動作很輕，指尖劃過紙頁時，骨節(jié)分明的手在光線下泛著淺淡的光澤。

像極了高中時，他坐在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陽光落在他握著鋼筆的手上，連細(xì)小的絨毛都看得分明。那時她總借著找同桌問問題的由頭，偷偷看他寫字的樣子，看他食指第二節(jié)那點淡淡的繭——是常年握筆磨出來的。

“工作時間，少八卦。”阮秋板起臉，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撓了一下，有點癢。

慕溫醇像是察覺到她的目光，抬眼望過來，隔著幾排辦公桌，對她彎了彎嘴角。那笑容很淡，卻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開一圈圈漣漪。

她慌忙低下頭，假裝專注于文件，耳根卻悄悄發(fā)燙。

自那天被潑油漆后，他的關(guān)心變得更加直白。她加班到深夜，他的車一定等在樓下；她去法院開庭，他總會“恰好”在附近辦事，等她散庭后遞上一瓶溫好的牛奶；甚至有次她隨口提了句胃不舒服，第二天他就帶著個砂鍋出現(xiàn)在律所，里面是燉得軟爛的小米粥，還細(xì)心地放了她愛吃的南瓜。

律所的姑娘們都快成了他的“后援團(tuán)”，每天變著花樣地勸她：“阮律師，雙向奔赴多不容易啊”“十年都等過來了，還怕再往前一步嗎”。

阮秋只是笑笑。她不是不動心，只是十年的隔閡像層薄冰，看似透明易碎，踩上去卻總怕失足墜落。她記得母親當(dāng)年紅著眼說的話：“門不當(dāng)戶不對，遲早要受委屈”，也記得自己躲在被子里哭濕的枕頭，那些被辜負(fù)的期待，沒那么容易一筆勾銷。

周五傍晚，慕溫醇來接她時，手里沒像往常一樣提著東西?！拔覌屪屇闳ダ险燥?。”他替她拉開車門，語氣自然得像邀請老朋友，“她說感謝你照顧慕錦?！?/p>

又是冠冕堂皇的理由。阮秋看著他眼底的期待，拒絕的話在舌尖打了個轉(zhuǎn)，上次因為臨時的案子沒去他母親的生日宴，但是送了禮物，挺抱歉的，最終還是點了頭：“好?！?/p>

車子駛出市區(qū)，往城郊的方向開去。越靠近目的地，路邊的梧桐樹越密，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下來，在柏油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極了通往高中的那條路。

“快到了?！蹦綔卮己鋈婚_口，指了指前方，“前面那片桂花樹，就是我家老宅?！?/p>

阮秋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片濃密的綠，隱約有細(xì)碎的金黃綴在枝頭。車子再往前開了一段，濃郁的桂花香突然涌了進(jìn)來，清甜溫潤，瞬間包裹了整個車廂。

她猛地屏住呼吸。

是桂花。她最喜歡的桂花。

高中時學(xué)校后山有種幾株桂花樹，每年秋天開花，香氣能飄滿整個教學(xué)樓。她總愛在課間跑去撿落在地上的花瓣，夾在課本里。有次被他撞見，他蹲下來幫她一起撿，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兩人都像被燙到似的縮回了手。

“你很喜歡桂花？”他當(dāng)時問，耳尖有點紅。

“嗯，好聞?！彼椭^，聲音細(xì)若蚊蚋。

后來，她的課本里總會莫名其妙多出幾片新鮮的桂花，有時夾在語文書里，有時藏在數(shù)學(xué)練習(xí)冊里。她知道是他放的，卻從沒問過，只是小心翼翼地把那些花瓣收進(jìn)鐵盒子里，直到現(xiàn)在還放在抽屜的最深處。

車子停在老宅門口時，阮秋還沒從桂花香里回過神。慕溫醇替她拉開車門，伸手扶了她一把：“到了?！?/p>

老宅是中式風(fēng)格的院落，青瓦白墻，門口掛著兩盞紅燈籠。推開雕花木門，滿院的桂花香撲面而來，比車?yán)锫劦降臐庥羰恫恢埂Ｔ鹤永锓N著十幾棵桂花樹，金黃的小花綴滿枝頭，風(fēng)一吹，落得滿地都是，像鋪了層碎金。

“阮律師來啦？”一個穿著旗袍的優(yōu)雅女士迎了出來，眉眼間和慕溫醇有幾分相似，想必就是他母親祁音。她身后跟著位氣度沉穩(wěn)的中年男人，應(yīng)該是慕父慕斯年。

“祁阿姨好，慕叔叔好?！比钋镞B忙問好，有些局促地捏緊了包帶。

“快進(jìn)來坐，外面熱?！逼钜衾氖滞镒?，掌心溫暖干燥，“溫醇這孩子，早就跟我們提過你，說多虧了你幫小錦打贏官司?！?/p>

慕溫醇跟在后面，看著阮秋被母親拉著往里走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yáng)。院子里的桂花樹是他回國后特意讓人種的，品種都是她當(dāng)年喜歡的金桂。他記得她高中時說過，最喜歡桂花的味道，說以后想在院子里種滿桂花樹。

客廳的布置古雅又溫馨，紅木家具擦得锃亮，墻上掛著祁音的油畫作品。慕錦正坐在沙發(fā)上吃點心，看見阮秋眼睛一亮：“阮律師！你可算來啦，我媽做了你愛吃的桂花糕！”

阮秋的心又是一跳。她愛吃桂花糕的事，只在高中時跟慕溫醇提過一次。

飯桌上的氣氛很融洽。祁音不停給她夾菜，慕斯年偶爾問起她工作上的事，慕錦則嘰嘰喳喳地說著學(xué)校的趣事。慕溫醇話不多，卻總能在她需要時遞過紙巾，或是把她不愛吃的香菜從碗里挑出去，動作自然得仿佛做了千百遍。

“小秋啊，”祁音放下筷子，溫和地看著她，“當(dāng)年的事，溫醇都跟我們說了。那孩子性子悶，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讓你受委屈了?！?/p>

阮秋愣了一下，沒想到祁音會提起這個。

“其實他出國那幾年，天天念叨你?！逼钜粜α诵?，眼角的皺紋里滿是慈愛，“有次視頻，他喝醉了，抱著枕頭哭，說對不起你，說等他回來一定找到你?！?/p>

慕溫醇的耳根瞬間紅了，低聲道：“媽。”

“本來早該請你過來坐坐的，又怕你不待見我們家這臭小子?！逼钜羿亮藘鹤右谎?，又轉(zhuǎn)向阮秋，“你是個好姑娘，阿姨看得出來，溫醇這十年，心里裝的從來只有你一個?！?/p>

阮秋握著筷子的手緊了緊，眼眶有些發(fā)熱。她看向慕溫醇，他正低頭喝湯，耳根紅得快要滴血，可握著勺子的手卻很穩(wěn)，指節(jié)分明的手在白瓷碗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好看。

飯后，慕溫醇提議帶她在院子里走走。桂花落在石板路上，踩上去軟綿綿的，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

“這些桂花樹，是我讓人種的?！彼鋈婚_口，聲音有點不自然，“不知道你……還喜不喜歡。”

阮秋看著他，月光落在他臉上，柔和了他的輪廓。她想起高中時那些夾在課本里的桂花，想起他笨拙的關(guān)心，想起這半年來他不動聲色的靠近，心里那層堅冰，好像在這滿院的桂花香里，悄悄融化了。

“喜歡?！彼p聲說，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很喜歡?！?/p>

慕溫醇猛地抬頭，眼里閃過驚喜的光，像個得到糖果的孩子。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笑了笑，眼底的溫柔像要溢出來。

夜風(fēng)拂過，桂花香更濃了。兩人并肩走在鋪滿桂花的小路上，誰都沒說話，卻有種奇異的默契在空氣里流淌。

阮秋看著落在他肩頭的桂花，想起慕錦說過的話：“我哥手機(jī)屏保都是你高中時的照片，雖然糊得看不清臉。”她忽然覺得，或許有些過去，不必刻意追究；有些未來，可以試著期待。

至少此刻，滿院的桂花香里，他就在身邊。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