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意從窗縫里滲進來的時候，教學(xué)樓頂?shù)溺娐曊们眠^十點。蘇沂把最后一道大題寫完，墨水在紙尾洇出一小片深藍，像深夜湖面悄悄涌起的暗潮。江殷隱坐在他右側(cè)，指尖壓著草稿紙，睫毛在燈下投出一彎極淡的影。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空氣里只聽見筆尖沙沙，和遠處走廊里巡夜老師的腳步聲，像一場遙遠的雨。

這是十二月的尾巴，也是期末前的最后一個整周。高三的倒計時牌被教務(wù)主任擦得雪白，重新寫上“138”，粉筆屑在風(fēng)里飄，像雪粒。蘇沂抬頭望了一眼，又把目光收回到卷面。那道函數(shù)題他做了三遍，前兩遍都卡在最后一步，第三遍終于把參數(shù)范圍圈定，心里卻空空的，好像跨過一道門檻，卻發(fā)現(xiàn)后面還有更深的走廊。他側(cè)頭看江殷隱，后者正把英語作文的結(jié)尾句用紅筆輕輕勾出波浪線，動作極輕，像怕驚動了什么。

十點二十，圖書館的燈一盞一盞熄滅。管理員拎著鑰匙從書架盡頭走來，鞋底摩擦地面的聲音在空蕩的大廳里回響。蘇沂合上筆帽，咔噠一聲，像給這一日畫上句點。江殷隱把兩人的練習(xí)冊疊在一起，最上面那本封面微卷，是蘇沂的錯題集，里面夾著一張便簽，寫著“別怕，錯也是路”。字跡是江殷隱的，卻像蘇沂自己說給自己聽的。

走出圖書館，夜風(fēng)像薄刃，割得人臉頰生疼。操場上的燈只剩兩盞亮著，光暈里浮著細碎的霜。蘇沂把圍巾往上提了提，那是江殷隱上周塞給他的，灰藍色，尾端有一小塊織得略緊的線結(jié)，像江殷隱不善言辭的溫柔。兩人并肩走，影子被拉得極長，又慢慢縮短，像時鐘的指針在夜色里悄悄轉(zhuǎn)動。

宿舍樓前的桂花樹已經(jīng)落盡，只余幾粒枯蕊粘在枝頭，風(fēng)吹過，發(fā)出極輕的脆響。宿管阿姨的窗口亮著黃燈，燈下是一盆開得正好的長壽花，顏色濃得像要滴下來。蘇沂刷卡進門，回頭望見江殷隱仍站在臺階下，雙手插在兜里，肩膀微微縮著，卻依舊挺拔。他沖江殷隱擺擺手，江殷隱點頭，轉(zhuǎn)身，背影很快被夜色吞沒。蘇沂站在原地，聽見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回響，一下一下，像遠處圖書館的鐘聲，又像更深處的潮汐。

回到宿舍，燈管嗡嗡作響，室友都已睡熟，呼吸聲此起彼伏。蘇沂輕手輕腳地洗漱，冷水拍在臉上，像針扎，卻讓他清醒。他坐在床邊，把今天的錯題重新謄在活頁紙上，每一筆都極慢，像在雕刻。寫到最后一行，他停了筆，抬頭看窗外的月亮，月色冷白，落在窗臺上，像撒了一層鹽。他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他還在燒烤攤的后廚，炭火映得臉頰發(fā)燙，油煙嗆得喉嚨生疼。如今油煙味散了，指尖卻還帶著一點焦糖的余溫，那是炭火留給他的最后紀(jì)念。他把掌心攤開，又合攏，仿佛要把那段日子捏成一粒小小的核，藏進骨血里，不再輕易示人。

第二天清晨，霜更重了。蘇沂六點醒來，寢室里還暗著，他摸黑穿好衣服，躡手躡腳下樓。操場空無一人，只有風(fēng)卷著落葉打轉(zhuǎn)。他跑了兩圈，呼出的白氣在空中凝成小團，又很快消散。跑完，他站在看臺前，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喘氣，卻覺得心里前所未有的空明。遠處教學(xué)樓漸漸亮起燈，像一條蘇醒的龍脊。蘇沂抬頭，看見江殷隱從宿舍樓出來，手里拎著兩人的早餐，豆?jié){的霧氣在冷空氣中暈開，像一團柔軟的云。

早讀課，教室里人聲鼎沸，書頁翻動的聲音像潮水。蘇沂把英語單詞寫在便利貼上，貼在桌角，一張一張，像給未來鋪的路。江殷隱坐在他旁邊，把政治提綱折成小塊，塞進他掌心：“背累了就看一眼?！碧K沂沒說話，只是把紙條攥緊，像攥住一根救命稻草。課間十分鐘，他們靠在走廊欄桿上，看樓下同學(xué)打雪仗，雪球在空中劃出弧線，又碎成一地白。蘇沂忽然想起去年此時，他還在燒烤攤的后廚，用鐵鏟翻著肉串，油煙嗆得眼睛發(fā)澀。如今油煙味散了，指尖卻還帶著一點焦糖的余溫，那是炭火留給他的最后紀(jì)念。他把掌心攤開，又合攏，仿佛要把那段日子捏成一粒小小的核，藏進骨血里，不再輕易示人。

十二月三十一日，晚自習(xí)提前結(jié)束。教學(xué)樓前的廣場被彩燈裝飾得璀璨，學(xué)生們?nèi)齼蓛删墼谝黄?，等待零點的鐘聲。蘇沂和江殷隱站在人群邊緣，手里各捧一杯熱可可，甜膩的香氣在冷空氣中暈開。倒計時開始，十、九、八……蘇沂側(cè)頭看江殷隱，后者的睫毛上沾了細小的雪粒，像撒了一層碎銀。鐘聲敲響的瞬間，廣場爆發(fā)出歡呼，煙花在頭頂綻開，像一場遲到的春天。蘇沂伸手，指尖穿過江殷隱的指縫，扣成一個無聲的結(jié)。煙花的光映在兩人臉上，忽明忽暗，像心跳的節(jié)拍。

寒假前的最后一晚，宿舍熄燈后，走廊盡頭有男生在彈吉他，斷斷續(xù)續(xù)的弦音飄進來，像夜風(fēng)里的嘆息。蘇沂躺在床上，聽著上鋪的翻身聲，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他還在燒烤攤的后廚，炭火映得臉頰發(fā)燙，油煙嗆得喉嚨生疼。如今油煙味散了，指尖卻還帶著一點焦糖的余溫，那是炭火留給他的最后紀(jì)念。他把掌心攤開，又合攏，仿佛要把那段日子捏成一粒小小的核，藏進骨血里，不再輕易示人。

期末考結(jié)束那天，陽光很好。蘇沂的數(shù)學(xué)卷上多了一排整齊的勾，像一串小小的腳印，踏過他曾以為無法翻越的山。江殷隱的理綜拿了滿分，卻在卷角寫下一行小字：贈予我的搭檔。他們站在公告欄前，影子疊在一起，像兩棵并肩的樹。風(fēng)過，葉子沙沙響，像在為他們的堅持鼓掌。

高三下學(xué)期的鐘聲在遠處敲響，像一場即將到來的春雨。蘇沂把習(xí)題冊合上，紙頁間積了半指高的草稿，邊角卷曲，像被潮水反復(fù)推搡過的浪。他抬頭，看見江殷隱的筆尖還在紙面上滑行，眉心微蹙，睫毛在日光里投下一道細碎的影。那影子晃了晃，又穩(wěn)穩(wěn)地落回紙上，像不肯驚擾什么。

窗外的懸鈴木早已落盡了葉子，只剩幾粒褐色的果莢掛在枝頭，風(fēng)一過，便發(fā)出輕響，像有人在遠處翻動一頁舊書。蘇沂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他還在燒烤攤的后廚，炭火映得臉頰發(fā)燙，油煙嗆得喉嚨生疼。如今油煙味散了，指尖卻還帶著一點焦糖的余溫，那是炭火留給他的最后紀(jì)念。他把掌心攤開，又合攏，仿佛要把那段日子捏成一粒小小的核，藏進骨血里，不再輕易示人。

夜更深了，風(fēng)停了，桂花香卻更濃，悄悄鉆進窗縫，落在兩人交疊的指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