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下學期的海風比想象中咸，吹到臉上像一層看不見的鹽膜，提醒蘇沂：這里是另一座城，離故鄉(xiāng)六百七十二公里，離舊友無數(shù)個晝夜。校園建在半山坡上，從宿舍到教學樓要爬一百八十四級石階，石階縫隙長出細小的馬齒莧，每天傍晚被潮水般的腳步碾過，第二天又顫顫巍巍地抬起頭來。蘇沂喜歡這些縫隙里的小生命，它們像他一樣，被命運隨手撒落，卻偏要抬頭找太陽。

開學第一周，他就把課程表排得滿滿當當。高數(shù)、線代、C語言、大學物理，像四塊巨石橫亙在前。他試著認真聽講，卻在黑板密密麻麻的公式里頻頻走神。那些符號像被雨水打濕的炭，一碰就暈開，把整頁紙都染成灰色。他想起江殷隱曾替他畫的小箭頭，想起那些橘子糖的甜味，想起舊車站野菊的香氣——記憶像潮水，一次次把他推向岸邊，又一次次將他卷回深淵。他開始逃課，躲在宿舍床上看小說，看累了就睡，睡醒了就發(fā)呆。室友邀約去打球，他笑著說“你們?nèi)グ伞?，聲音輕得連自己都不信。

三月末的一個夜晚，宿舍斷電。窗外飄著細雨，路燈的光被雨絲切割成細小的碎片。蘇沂躺在床上，聽對面床室友的呼吸聲此起彼伏，像遙遠的海浪。他忽然想起高三的某個夜晚，他和江殷隱并肩走在舊車站的鐵軌上，野菊的香氣混著夜風，吹得他眼眶發(fā)澀。那時他以為，只要跨過高考這道門檻，就能走向更遼闊的天地。如今他跨過來了，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片陌生的荒原上，四周茫茫，找不到方向。他起身，摸黑走到陽臺，雨水打在臉上，像細小的針，卻讓他清醒。他忽然意識到，如果再這樣繼續(xù)下去，他將被這片荒原徹底吞沒。

第二天清晨，他六點起床，獨自去了圖書館。圖書館建在山坡最高處，玻璃幕墻映著初升的太陽，像一座巨大的燈塔。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攤開高等數(shù)學，筆尖在草稿紙上滑動，卻寫不出完整的解題步驟。他試著深呼吸，卻覺得胸口被一塊無形的石頭壓住，喘不過氣來。他抬頭，看見玻璃幕墻映出自己的影子——臉色蒼白，眼神渙散，像一株被風吹彎的小草。他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他在燒烤攤的后廚，炭火映得臉頰發(fā)燙，油煙嗆得喉嚨生疼。那時他以為，只要跨過高考這道門檻，就能走向更遼闊的天地。如今他跨過來了，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片陌生的荒原上，四周茫茫，找不到方向。

他開始嘗試改變。首先，他把逃課的時間用來跑步。操場很大，跑道很長，他一圈一圈地跑，直到汗水濕透后背，直到心跳聲蓋過所有思緒。他跑過路燈，跑過野草叢，跑過被雪覆蓋的井蓋，卻跑不出心里那片潮濕的荒原。然后，他開始去圖書館，不再看小說，而是看專業(yè)書，看那些他從未真正理解過的知識。他試著寫筆記，把每一個不懂的概念都抄下來，用不同顏色的筆標注，像曾經(jīng)為自己做的那樣。他開始在夜里寫博客，寫技術筆記，寫那些他從未真正掌握過的技能。他像一個孤獨的礦工，在名為“未來”的黑暗里一點點挖掘，卻找不到出口。

四月，學校舉辦編程大賽。海報貼在食堂門口，獎金不高，卻足夠他一個月的生活費。他試著報名，卻在提交作品的前一天晚上，因為一個小小的邏輯錯誤，整個程序崩潰。他坐在宿舍的地板上，看著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報錯信息，忽然覺得前所未有的挫敗。他試著向別人求助，卻在開口前退縮，因為他害怕被嘲笑，害怕被看穿，害怕自己真的不夠好。他開始在夜里跑步，跑到精疲力盡，跑到汗水濕透后背，跑到心跳聲蓋過所有思緒。他開始在夜里寫代碼，寫到凌晨三點，寫到眼睛發(fā)澀，寫到鍵盤上濺滿淚水。他像一個孤獨的戰(zhàn)士，在名為“現(xiàn)實”的戰(zhàn)場上一次次沖鋒，卻找不到勝利。

直到那個深夜，他收到一封郵件。是一家初創(chuàng)公司，愿意給他一個實習的機會，工資不高，卻足夠他租一間小房子，買一臺新電腦。他坐在出租屋的地板上，看著窗外的月亮，忽然想起四年前那個站在火車站臺的自己。那一刻，他終于明白，成長不是一條筆直的路，而是一條彎彎曲曲的野路，沒有路標，沒有盡頭，卻每一步都算數(shù)。他想起那些熬夜寫代碼的夜晚，那些跑到精疲力盡的黃昏，那些寫到眼睛發(fā)澀的深夜，原來都是他在這條野路上留下的腳印，不深，卻足夠清晰。

他開始認真生活。每天六點起床，去操場跑步，汗水濕透后背，心跳聲蓋過所有思緒。他開始認真聽課，把每一個不懂的概念都抄下來，用不同顏色的筆標注，像曾經(jīng)為自己做的那樣。他開始認真寫代碼，寫到凌晨三點，寫到眼睛發(fā)澀，寫到鍵盤上濺滿淚水。他開始認真吃飯，把每一口飯菜都嚼得極慢，仿佛在品嘗自己配不上的溫柔。他開始認真睡覺，把每一個夢都做得極長，仿佛在夢里尋找自己丟失的方向。

大一下學期的最后一個月，他開始去家教。學生家長是本地人，說話帶著軟糯的口音，孩子十歲，數(shù)學總是不及格。他試著用江殷隱教他的方法給孩子講題，卻在孩子迷茫的眼神里看見自己的影子。他開始認真?zhèn)湔n，把每一道錯題都抄下來，用不同顏色的筆標注，像曾經(jīng)為自己做的那樣。孩子進步很慢，他卻從不著急，因為他知道，有些成長需要等待，就像有些傷口需要時間來結(jié)痂。他拿到第一筆工資時，去書店買了一本高等數(shù)學，封面是深藍色的，像一片深夜的海。他把書放在床頭，每天睡前讀兩頁，讀不懂也讀，像一種固執(zhí)的儀式。

六月，學校舉辦編程大賽。他試著報名，卻在提交作品的前一天晚上，因為一個小小的邏輯錯誤，整個程序崩潰。他坐在宿舍的地板上，看著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報錯信息，忽然覺得前所未有的挫敗。他開始認真調(diào)試，把每一個報錯都抄下來，用不同顏色的筆標注，像曾經(jīng)為自己做的那樣。他開始認真求助，把每一個不懂的問題都發(fā)到論壇，像曾經(jīng)為自己做的那樣。他開始認真修改，把每一個邏輯錯誤都重寫，像曾經(jīng)為自己做的那樣。他像一個孤獨的戰(zhàn)士，在名為“現(xiàn)實”的戰(zhàn)場上一次次沖鋒，卻找不到勝利。

直到那個深夜，他收到一封郵件。是一家初創(chuàng)公司，愿意給他一個實習的機會，工資不高，卻足夠他租一間小房子，買一臺新電腦。他坐在出租屋的地板上，看著窗外的月亮，忽然想起四年前那個站在火車站臺的自己。那一刻，他終于明白，成長不是一條筆直的路，而是一條彎彎曲曲的野路，沒有路標，沒有盡頭，卻每一步都算數(shù)。他想起那些熬夜寫代碼的夜晚，那些跑到精疲力盡的黃昏，那些寫到眼睛發(fā)澀的深夜，原來都是他在這條野路上留下的腳印，不深，卻足夠清晰。

夜?jié)u深，風停了，窗外的月亮卻更亮。蘇沂坐在出租屋的地板上，看著屏幕上的代碼一行行跑過，像一場無聲的馬拉松。他忽然想起舊車站的野菊，想起圖書館的橘子糖，想起操場上的夜跑，想起那些被他撕碎又重來的草稿紙。他終于明白，成長不是一場盛大的煙火，而是一條寂靜的野路，沒有掌聲，沒有鮮花，卻每一步都算數(shù)。他合上電腦，走到窗前，看著遠處的燈火，像看著一條緩緩流動的河。他忽然笑了，笑得極輕，卻極真。因為他知道，他已經(jīng)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哪怕前路茫茫，哪怕孤身一人，他也會繼續(xù)向前，一步一步，走向?qū)儆谧约旱墓饬痢?/p>

潮水拍岸，一聲又一聲，像在為這段荒原歲月蓋上溫柔的封印。蘇沂站在陽臺，任咸濕的風撲滿臉頰，忽然明白：所謂成長，不是把傷口磨成勛章，而是學會在傷口里種花。那朵花或許不會驚艷四季，卻足以在下一個暗夜，為他亮起一點微弱卻倔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