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安撐著傘路過拆遷中的老巷,看見那棵老槐樹倒了。斷枝壓在碎磚堆上,濕漉漉的葉子沾著泥,像只折了翅膀的鳥。他站在警戒線外,傘沿滴落的水珠打在鞋面上,冰涼一片。
以前下雨時,謝楠總拉著他躲在槐樹下。兩人背靠背坐著,聽雨點打在樹葉上的聲音,謝楠會從口袋里摸出橘子糖,剝開兩顆,一顆塞他嘴里,一顆自己含著,說“這樣就不冷了”。
他突然想起初二那個鐵盒。
那天從謝楠家回來后,他把鐵盒藏在了衣柜最底層。里面的橘子糖漸漸失去了甜味,玻璃紙變得硬邦邦的,像誰凍僵的手指。有次整理衣服時碰掉了盒子,糖撒了一地,他蹲在地上撿了很久,指尖被糖紙邊緣劃出血,也沒吭一聲。
運動會摔破的膝蓋,留了道淺疤。
每次下雨都會隱隱作痛,像在提醒他那個沒人喊加油的終點線。后來他才知道,那天謝楠的信被退回了傳達(dá)室,信封上寫著“收件人拒收”——是他自己,在傳達(dá)室阿姨轉(zhuǎn)身的瞬間,把信塞進了退信筐。
初三的化學(xué)課,講到“分子在不斷運動”。
老師舉著盛有氨水的燒杯,說“就像糖會慢慢融化在水里”,他盯著窗外發(fā)呆。老巷的斷墻上,有人用紅漆寫了“拆”字,雨水沖刷后,字跡暈開,像片沒干透的血跡。
放學(xué)時,他在小賣部門口停了很久。
阿姨還是那句話:“來包橘子糖?”他鬼使神差地點了頭。攥著那包糖往家走,雨已經(jīng)停了,天邊掛著道模糊的彩虹,像謝楠以前用蠟筆涂的畫。
走到小區(qū)樓下,他掏出一顆糖,剝開玻璃紙。
放入嘴里,甜味在舌尖散開時,突然聽見身后有人喊“許安”。他猛地回頭,看見個穿白襯衫的少年,正彎腰撿被風(fēng)吹掉的作業(yè)本——不是謝楠,只是身形有幾分像。
風(fēng)卷著糖紙滾到腳邊,像只打轉(zhuǎn)的蝴蝶。遠(yuǎn)處的拆遷工地傳來哐當(dāng)聲,老槐樹的斷枝被裝上卡車,要運往不知哪里的廢品站。 這個冬天,老巷徹底消失了。就像那個沒說出口的告別,和那盒過期的橘子糖,終于被埋進了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