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最后一捆鐵紋木卸在柴房時,暮色已經(jīng)像浸了墨的棉絮,沉沉壓了下來。林默拍了拍身上的雪塵,凍得發(fā)僵的手指在胸口搓了搓——那枚玉佩的暖意隔著布衫滲出來,像揣了顆溫涼的石子,驅(qū)散了不少寒意。
“林默,這邊?!?/p>
柴房外傳來個蒼老的聲音,是負(fù)責(zé)交接雜役調(diào)遣的劉老頭。這老頭在青風(fēng)宗待了快五十年,從外門弟子混成了管雜役的老油條,臉上的褶子比藥園的老藤還密。
林默快步迎上去:“劉伯?!?/p>
“跟我來吧,劉長老的藥園在東崖那邊,離這兒不近。”劉老頭佝僂著背,手里提著盞昏黃的油燈,“你小子運氣不錯,張胖子這次倒是做了件人事?!?/p>
他嘴里的“張胖子”自然是張管事。林默笑了笑沒接話,跟著劉老頭踏上蜿蜒的石階。山道兩旁的松樹裹著雪,在風(fēng)里發(fā)出嗚咽似的響,油燈的光暈只能照亮腳邊三尺地,更遠(yuǎn)處的黑暗里仿佛藏著無數(shù)雙眼睛。
“劉長老脾氣不算壞,但規(guī)矩大?!眲⒗项^邊走邊念叨,“藥園里的草,哪怕是棵雜草都不能亂碰,更別說那些靈植了。他讓你澆水就澆水,讓你除蟲就除蟲,不該問的別問,不該看的別看,明白嗎?”
“弟子記住了?!绷帜c頭應(yīng)下。
“還有,”劉老頭頓了頓,壓低聲音,“藥園最深處有間丹房,常年鎖著,門口那棵‘月心草’你尤其要當(dāng)心,據(jù)說沾了葉子就得斷手筋,是劉長老親手布的禁制?!?/p>
林默心里一凜,連忙應(yīng)道:“弟子絕不敢靠近?!?/p>
他知道青風(fēng)宗的長老大多性情古怪,尤其那些專精丹道藥術(shù)的,對自己的藥園看得比性命還重。能讓劉老頭特意叮囑的,顯然不是小事。
兩人走了約莫半個時辰,石階盡頭忽然透出片朦朧的白光。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那是圈環(huán)繞著藥園的白石欄桿,欄桿上鑲嵌著數(shù)顆拳頭大的夜明珠,將整座藥園照得如同白晝。
一股濃郁卻不嗆人的異香撲面而來。
那香氣像是將百種花香、草木清氣揉在了一起,吸入肺腑時,竟讓林默丹田處的那點氣感都輕輕顫動了下。他忍不住深吸了口氣,只覺得連日來砍柴積累的疲憊都消散了不少。
“這是‘聚靈陣’的效果,”劉老頭見他詫異,解釋道,“藥園周圍布了陣,能聚攏靈氣,讓靈植長得快些。你在這兒待久了,說不定真能把那點氣感練成正經(jīng)修為?!?/p>
林默心里一動,難怪外門弟子都想往藥園、丹房這些地方鉆,光是這彌漫的靈氣,就比外門山濃郁了數(shù)倍。
藥園入口處站著個青衣老者,身形清瘦,頷下留著三縷長須,手里正拿著個玉質(zhì)小鏟,小心翼翼地給一株紫葉植物松土。聽到腳步聲,他頭也沒抬,聲音平淡得像山澗的靜水:“來了?”
“回劉長老,雜役林默給您送來了。”劉老頭連忙躬身,態(tài)度比對張管事恭敬了十倍。
劉長老這才直起身,目光落在林默身上。那是雙異常清亮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的骨頭縫,林默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識地垂下了眼。
“嗯,”劉長老淡淡點頭,“看著還算干凈。老劉,你回去吧。”
“哎。”劉老頭應(yīng)了聲,臨走前又給林默使了個眼色,才提著油燈匆匆下山。
藥園里頓時只剩下林默和劉長老兩人。夜風(fēng)穿過靈植的葉片,發(fā)出沙沙的輕響,空氣中的異香愈發(fā)清晰。林默看到園子里劃分著數(shù)十塊方田,每塊田里都種著不同的植物——有的葉片邊緣泛著金邊,有的根莖上結(jié)著晶瑩的露珠,還有的藤蔓上掛著拳頭大的赤色果實,隱隱有光流轉(zhuǎn)。
這些都是他只在雜役間的傳聞里聽過的靈植。
“從今天起,你就住那邊的小屋?!眲㈤L老指了指藥園角落的一間茅草屋,“每日卯時起身,先將東邊三塊田的‘凝露草’澆一遍山泉水,記住,只能用后山的清冽泉,不能沾半點雜質(zhì)。”
“是?!?/p>
“辰時到午時,除‘紫紋藤’田里的雜草,那些雜草帶毒,用這個。”劉長老遞過來一副薄薄的玉手套,“別讓汁液沾到皮膚?!?/p>
林默雙手接過玉手套,入手微涼,質(zhì)地堅韌,顯然不是凡物。
“午時到未時是休息時間。未時之后,去打理‘青紋芝’,記得用玉刀削去旁支,只留主芝。”劉長老語速平緩,條理清晰,“每日的活計就是這些,做不完,或者弄壞了靈植,你就自己回柴房去。”
“弟子明白?!绷帜瑢⑦@些一一記在心里。
劉長老似乎很滿意他的態(tài)度,又叮囑了幾句靈植的特性,便轉(zhuǎn)身走向藥園深處。林默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一片茂密的綠色里,才松了口氣,額頭上竟?jié)B出了層薄汗——不是累的,是剛才那番審視帶來的壓力。
他走到角落的茅草屋前,推開門。屋里陳設(shè)簡單,一張木板床,一張木桌,還有個用來存放雜物的木箱,倒還算干凈。林默放下背上的小包袱——里面只有幾件換洗衣物和那把用了三年的砍柴刀,然后坐在床沿,摸了摸胸口的玉佩。
玉佩的暖意似乎比在柴房時更明顯了些,丹田處的氣感也跟著活躍起來,像條小魚在水里慢慢游。
“果然是靈氣的緣故?!绷帜闹邪迪?。他試著按照以前偶然摸索出的法子,引導(dǎo)那點氣感在體內(nèi)流轉(zhuǎn)。以往這氣感總是滯澀得很,走不了半圈就散了,可現(xiàn)在卻順暢了不少,流轉(zhuǎn)的速度也快了些。
就在氣感快要走完一個周天的時候,窗外忽然飄來一縷極淡的異香。
這香味和藥園里的草木清氣不同,帶著點甜,又有點烈,像陳年的老酒混著花蜜,鉆入鼻腔的瞬間,林默丹田的氣感猛地一跳,竟不受控制地加速運轉(zhuǎn)起來!
“嗯?”林默吃了一驚,連忙凝神控制。可那氣感就像脫韁的野馬,順著經(jīng)脈瘋狂竄動,所過之處,經(jīng)脈傳來陣陣刺痛,仿佛要被撐裂一般。
他下意識地按住胸口,卻發(fā)現(xiàn)那枚玉佩正在發(fā)燙,里面似乎有什么東西被這異香引動了,一股清涼的氣流順著胸口涌入丹田,正好撞上那股失控的氣感。
“嗤……”
就像滾油里滴進了冷水,兩股氣流碰撞在一起,發(fā)出輕微的轟鳴。林默悶哼一聲,額頭上瞬間布滿冷汗,他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在翻騰。
好在那股清涼氣流極為溫和,撞上氣感后并沒有引發(fā)更劇烈的沖突,反而像層軟布,慢慢將亂竄的氣感包裹起來,一點點引導(dǎo)著它回歸丹田。
片刻后,氣感終于平息下來,重新變得溫順。林默癱坐在床上,大口喘著氣,后背的衣衫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他驚疑不定地看向窗外——那縷異香已經(jīng)消失了,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是哪里來的香味?”
林默走到窗邊,向外望去。藥園里的夜明珠散發(fā)著柔和的光,能看到大部分田壟,卻看不到深處。他想起劉老頭的話,那里有間丹房。
“難道是丹藥的香味?”林默心里嘀咕。他聽說高階修士煉丹時,丹香能引動天地靈氣,普通人聞了甚至能強身健體??蓜偛拍窍阄睹髅髯屗铧c走火入魔,若不是胸口的玉佩,后果不堪設(shè)想。
他低頭看向掌心的玉佩,裂紋依舊,卻感覺里面的暖意比之前更充沛了些。
“這玉佩到底是什么東西?”
三年前,他剛被送進青風(fēng)宗,在山澗里洗衣服時撿到了這枚玉佩。當(dāng)時它被淤泥裹著,看起來灰撲撲的,只有掌心大小,上面布滿了細(xì)密的裂紋,像是隨時會碎掉。林默覺得好看,就一直戴在身上,除了偶爾會有點暖意,沒發(fā)現(xiàn)任何特別之處。
直到半年前,他才在一次高燒后感覺到了氣感,現(xiàn)在想來,恐怕和這玉佩脫不了干系。
“不管了,先保住小命再說?!绷帜硕ㄉ?。不管那異香是好是壞,顯然不是他現(xiàn)在能接觸的。劉長老的叮囑猶在耳邊,他可不想剛得到的機會就這么丟了。
他簡單收拾了下屋子,躺在床上。藥園里的靈氣確實濃郁,即使不刻意引導(dǎo),也能感覺到絲絲縷縷的氣息往身體里鉆。林默閉上眼睛,再次嘗試運轉(zhuǎn)氣感,這次順暢了許多,運轉(zhuǎn)一周天后,疲憊感消減了不少。
“引氣入體……”林默喃喃自語。外門弟子的門檻就是引氣入體,只要能做到,就能正式修煉青風(fēng)宗的基礎(chǔ)功法《青風(fēng)訣》。他以前覺得這是遙不可及的事,可現(xiàn)在,卻看到了一絲希望。
就在他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窗外再次傳來極輕微的響動。
林默猛地睜開眼,屏住呼吸。
那響動很輕,像是有人踩在落葉上,從藥園深處傳來,正慢慢靠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