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宴之后,蘇暖的生活仿佛被投入了一顆石子,原本平靜的湖面泛起了層層漣漪。
她把那張拍到陸沉后頸紋身的照片鎖進了電腦加密文件夾,沒有交給主編。說不清是出于什么心理,或許是那張照片里透出的絕望太過沉重,讓她下意識地想要暫時保護這個秘密。但這并不妨礙她對陸沉展開調(diào)查。
《城市周刊》的資料庫、網(wǎng)絡(luò)上能扒到的零星報道、甚至是一些道聽途說的傳聞,蘇暖像個偵探一樣,試圖拼湊出陸沉的過往。然而,這個男人就像被濃霧籠罩的孤島,除了近半年來的商業(yè)成就和那幾幅署名“宸”的畫作,他的過去幾乎一片空白。沒有畢業(yè)“院校”,沒有早期經(jīng)歷,甚至連國籍信息都模糊不清。
“憑空出現(xiàn)的天才?”蘇暖對著電腦屏幕上陸沉那張唯一公開的側(cè)影照喃喃自語。照片上的男人線條冷硬,眼神淡漠地望著遠方,仿佛世間萬物都無法入他眼底。
越是神秘,就越勾起人的探究欲。蘇暖甚至動用了幾個跑社會新聞時積累的線人關(guān)系,得到的回復(fù)都驚人地一致:“陸沉?這個人太干凈了,干凈得像張白紙,但也……太危險了?!?/p>
危險?蘇暖指尖劃過屏幕上陸沉的眉眼,想起雨夜里他頸后那個扭曲的紋身,以及他聞到消毒水味時那瞬間崩潰的脆弱。那樣的人,究竟是危險,還是……曾被危險吞噬過?
一周后,蘇暖接到了一個采訪任務(wù)——市科技館新館落成,邀請了幾位科技界的新銳人物參加剪彩,陸沉赫然在列。
這是她離陸沉最近的一次機會。
剪彩儀式在上午十點舉行,陽光明媚,驅(qū)散了連日來的陰雨??萍拣^前的廣場上彩旗飄揚,媒體記者們架著長槍短炮,早早占據(jù)了有利位置。蘇暖混在人群中,目光始終鎖定在嘉賓席那個熟悉的身影上。
陸沉今天穿了一身淺灰色西裝,比上次晚宴的深灰多了幾分柔和,但那份疏離感絲毫未減。他端正地坐著,脊背挺直如標槍,偶爾在主持人提到他名字時微微頷首,臉上沒什么多余的表情。
蘇暖注意到,他今天戴了一副袖扣。不是常見的鉑金或玉石材質(zhì),而是一種暗沉的金屬色,上面似乎刻著什么復(fù)雜的花紋,但距離太遠,看不太真切。
儀式進行得很順利,到了自由提問環(huán)節(jié),記者們的問題大多圍繞著沉星科技的未來規(guī)劃和科技館的合作項目。陸沉回答得滴水不漏,語氣平淡,卻總能精準地避開所有可能涉及私人領(lǐng)域的陷阱。
蘇暖幾次想舉手,都被身邊同行更尖銳的問題蓋了過去。直到儀式接近尾聲,嘉賓們準備離場時,她才抓住機會,快步擠到了陸沉面前。
“陸先生,您好,我是《城市周刊》的記者蘇暖?!彼M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專業(yè)而平和,“關(guān)于沉星科技下一步的民生科技投入,您能……”
話沒說完,陸沉的腳步頓住了。他側(cè)過頭,目光落在她臉上,那雙深邃的黑眸里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卻讓蘇暖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抱歉,蘇小姐,”他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帶著玉石相擊般的冷冽質(zhì)感,“今天的采訪時間已經(jīng)結(jié)束。”
說完,他沒有再多看她一眼,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就在這時,一陣刺耳的輪胎摩擦聲猛地劃破了廣場的喧囂!
“小心——!”
伴隨著驚呼聲,一輛原本停在街角的重型貨車不知為何,突然失控般朝著嘉賓席的方向沖了過來!車速極快,車頭撞翻了路邊的隔離欄,發(fā)出“哐當(dāng)”的巨響,直逼正要上車的陸沉!
現(xiàn)場瞬間陷入混亂,尖叫聲、哭喊聲、奔跑聲混雜在一起。保鏢們反應(yīng)迅速,瞬間想沖到陸沉身前形成人墻,但距離還是太遠。
蘇暖就站在陸沉身側(cè)不遠,她甚至能看到貨車司機那張扭曲的臉,以及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狠厲。那一刻,時間仿佛被放慢了,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只能眼睜睜看著巨大的黑影撲過來。
而陸沉,在那千鈞一發(fā)之際,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沒有后退,也沒有躲避。在看到貨車沖過來的瞬間,他的目光第一時間不是看向危險本身,而是掃向了身側(cè)的蘇暖。幾乎是本能地,他伸出手,一把將還在發(fā)愣的蘇暖拽到了自己身后!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貨車狠狠撞上了陸沉身后的那輛黑色賓利。巨大的沖擊力讓車身瞬間變形,零件碎片飛濺。陸沉因為拉拽蘇暖的動作,身體微微側(cè)傾,離撞擊點極近,被飛濺的金屬碎片和巨大的氣浪狠狠掀飛出去!
“陸沉!”蘇暖被他拽得踉蹌了幾步,回頭時正好看到他被掀飛的畫面,心臟驟然縮緊,失聲喊了出來。
陸沉重重地摔在地上,發(fā)出一聲悶響。他下意識地護住了自己的左側(cè)身體,臉色在瞬間變得慘白如紙,額頭上瞬間布滿了冷汗。
混亂中,蘇暖跌跌撞撞地跑過去,蹲在他身邊?!澳阍趺礃??有沒有事?”
陸沉咬著牙,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痛苦,他抬起頭,看向蘇暖的眼神里充滿了血絲,卻依舊帶著一絲強行支撐的銳利。“我沒事……”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每說一個字都像是在撕扯喉嚨。
蘇暖這才注意到,他的左手捂著的左側(cè)腰腹部,深色的西裝已經(jīng)被迅速蔓延開的血跡浸透了。那抹刺目的紅,在淺灰色的布料上格外猙獰。
“你流血了!”蘇暖的聲音帶著顫抖,“快,叫救護車!”
陸沉的助理和保鏢已經(jīng)瘋了一樣沖過來,一邊控制現(xiàn)場,一邊撥打急救電話?!瓣懣?!”助理臉色煞白地想扶起他,卻被陸沉用眼神制止了。
“別碰……”陸沉喘著氣,額角的青筋因為疼痛而凸起,“不是……車禍的傷……”
蘇暖愣住了。不是車禍的傷?那是……
她忽然想起雨宴上他后頸的紋身,想起他對消毒水的劇烈反應(yīng)。一個可怕的猜測在她腦海里浮現(xiàn)——那是舊傷?
陸沉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眼神驟然變冷,帶著一絲警告。他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卻因為牽動了傷口,疼得悶哼一聲,身體晃了晃。
就在這時,一陣風(fēng)吹過,卷起了地上的幾片落葉。蘇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陸沉的手腕,剛才因為劇烈動作,他的袖子被扯得有些凌亂,那枚暗沉的金屬袖扣……不見了一只。
她心里一動,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的包。剛才被陸沉拽過來的時候,她的包帶滑落到了手臂上,包口是敞開的。
她的心跳莫名加速,手指有些顫抖地伸進包里摸索。指尖觸到一個冰涼堅硬的東西,形狀不大,帶著微微的弧度。
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出來。
是一枚袖扣。和陸沉剛才戴的那只一模一樣,暗沉的金屬表面刻著繁復(fù)而古老的花紋,像是某種家族徽記。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在花紋的縫隙里,殘留著幾抹暗紅色的銹跡,不,那不是銹跡……
蘇暖的目光猛地看向陸沉腰腹部滲出的血跡,又低頭看了看指尖那枚袖扣上的暗紅。
那是血。帶著鐵銹般腥氣的,新鮮的血。
顯然,這枚袖扣是剛才在混亂中,從陸沉的袖口脫落,掉進了她的包里。
袖扣的金屬表面冰涼刺骨,仿佛還帶著陸沉身體的溫度和那份深入骨髓的寒意。蘇暖捏著它,只覺得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住了,又酸又澀。
這枚帶著銹跡(或者說,陳年血漬)的袖扣,和他頸后的紋身一樣,都在無聲地訴說著某種不為人知的過往。那銹跡,像極了常年不見天日的鐵鐐上的斑駁,帶著時光的沉淀和痛苦的印記。
“陸總,救護車來了!”助理焦急的聲音打斷了蘇暖的思緒。
陸沉被保鏢小心翼翼地攙扶起來,他的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幾分清明。他看了一眼蘇暖,目光在她捏著袖扣的手指上停頓了一瞬,眼神復(fù)雜難辨,隨即移開,被眾人簇擁著,踉蹌地走向趕來的救護車。
他沒有要回那枚袖扣。
蘇暖站在原地,手里緊緊攥著那枚染血的銹扣,看著救護車呼嘯而去,心里一片混亂。
剛才那輛貨車……真的是意外嗎?看司機那眼神,分明是沖著陸沉來的。是報復(fù)?還是……滅口?
而陸沉,他為什么要救她?以他的反應(yīng)速度,完全可以自己躲開,卻偏偏在那一瞬間選擇了把她護在身后。還有他說的那句“不是車禍的傷”,那到底是什么傷?為什么會因為一場撞擊就復(fù)發(fā)得如此嚴重?
無數(shù)個疑問在蘇暖腦海里盤旋。她低頭看著掌心那枚冰冷的銹扣,金屬上的花紋硌著皮膚,帶來一種真實的觸感。
這枚袖扣,像一個新的謎團,也像一把鑰匙,似乎能打開陸沉過往的大門。
她下意識地將袖扣握緊,放進了包內(nèi)側(cè)的夾層里。
陽光依舊明媚,但蘇暖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她隱隱感覺到,自己似乎已經(jīng)觸碰到了一個巨大的漩渦邊緣,而陸沉,就是那個身處漩渦中心的人。
這場突如其來的車禍,這枚染血的銹扣,將她和他的命運,以一種更直接、更危險的方式,緊緊捆綁在了一起。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救護車駛離的方向,陸沉靠在車廂壁上,閉著眼睛,左手死死按著腰側(cè)的傷口,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剛才在混亂中,他清晰地感覺到那枚袖扣脫落了,也看到了它掉進了蘇暖的包里。
那枚袖扣,是他從那個地獄里帶出來的唯一一件“紀念品”。是他被囚禁時,某個看守一時興起給他戴上的,說是“貴族的囚徒,總要有點樣子”。上面的銹跡,是常年摩擦和干涸的血跡混合而成。他留著它,不是為了紀念,而是為了時刻提醒自己,那些日子有多難熬,那些人,有多該死。
他本可以讓助理去拿回來,但他沒有。
他想看看,這個叫蘇暖的女人,拿到這枚袖扣后,會做什么。
他更想知道,這個女人,到底和當(dāng)年的事,有著怎樣的聯(lián)系。
救護車的鳴笛聲漸漸遠去,廣場上的混亂還在繼續(xù)。蘇暖站在原地,望著天空,第一次對一個人的過往,產(chǎn)生了如此強烈的探究欲,以及……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想要靠近和保護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