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葉同秋

產(chǎn)房外的長廊，白熾燈的光白得發(fā)冷，落在秋明遠緊攥的拳頭上，映出他指節(jié)泛白的僵硬。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混合著隱約傳來的、壓抑到極致的痛呼，像一把鈍刀，反復切割著他緊繃的神經(jīng)。

“秋先生，產(chǎn)婦情況危急，雙胞胎難產(chǎn)，現(xiàn)在必須做出選擇，保大人還是保孩子？”護士匆匆跑出來，口罩上方的眼睛里帶著焦灼，“兩個孩子的胎位都不正，再拖下去……”

秋明遠感覺全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他看著緊閉的產(chǎn)房大門，那扇門后是他的妻子蘇婉，是他捧在手心呵護了五年的人，也是此刻正在鬼門關掙扎的人。他喉結滾動，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保大人，一定要保大人！”

沒有絲毫猶豫。在他心里，蘇婉永遠是第一位的。

不知過了多久，產(chǎn)房里的痛呼聲漸漸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微弱卻清晰的嬰兒啼哭。秋明遠的心猛地一沉，又在聽到護士說“大人暫時沒事”時，驟然松了口氣，腿一軟，幾乎要癱坐在地上。

他有了一個女兒，小小的，皺巴巴的，像只瘦弱的小貓。而另一個孩子，那個沒能順利降生的女兒，永遠地留在了那個充斥著血腥與掙扎的午后。

蘇婉醒來時，窗外的梧桐葉正被秋風卷著飄落。她臉色蒼白如紙，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眼淚無聲地浸濕了枕巾。秋明遠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試圖傳遞些暖意，卻被她指尖的冰涼刺痛。

“另一個……沒了，是嗎？”她的聲音輕得像羽毛，卻帶著千斤重的悲傷。

秋明遠喉嚨發(fā)緊，點了點頭，又趕緊搖頭：“婉婉，你別多想，你沒事就好，我們還有一個女兒，她很健康。”

蘇婉轉過頭，看著保溫箱里那個小小的嬰兒，眼眶更紅了。那是她的孩子，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可她的另一個孩子，連看看這個世界的機會都沒有。她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嬰兒的臉頰，淚水滴落在嬰兒的手背上。

“我們叫她秋池吧，”蘇婉輕聲說，“秋天的池，安靜，也能裝下很多東西?！?/p>

秋明遠點頭，握住她的手：“好，就叫秋池。”

秋池一天天長大，粉雕玉琢的，很是可愛。她會咿咿呀呀地叫“爸爸”“媽媽”，會搖搖晃晃地走路，會用軟糯的聲音撒嬌。可蘇婉看著女兒，心里總有一塊地方是空落落的。她總會想，如果另一個孩子也活著，是不是秋池就不會這么孤單？兩個孩子一起長大，一起玩耍，該多好。

這個念頭越來越強烈，直到秋池三歲那年，蘇婉終于忍不住跟秋明遠說了。

“明遠，我們?nèi)ヮI養(yǎng)一個孩子吧，”蘇婉坐在沙發(fā)上，手里織著秋池的小毛衣，“跟秋池差不多大的，女孩，這樣秋池就有伴了?！?/p>

秋明遠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妻子的心思。他放下手里的報紙，走到她身邊坐下：“你是想……”

“我知道，她代替不了那個沒能來的孩子，”蘇婉低下頭，聲音有些哽咽，“可我就是覺得，秋池一個人太孤單了。我們家條件好，多養(yǎng)一個孩子不算什么，或許……或許能給另一個孩子一個家?！?/p>

秋明遠沉默了片刻，握住她的手：“好，聽你的。我們?nèi)タ纯??！?/p>

他們?nèi)チ耸欣锏墓聝涸?。那是一棟有些陳舊的小樓，院子里有幾個孩子在玩耍，但大多神情怯懦。蘇婉和秋明遠在院長的帶領下，一間間屋子看過去。

在一個靠窗的角落，他們看到了一個小女孩。她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衣服，頭發(fā)有些枯黃，正抱著膝蓋，安靜地坐在那里，看著窗外的天空，眼神里沒有同齡孩子的活潑，只有與年齡不符的沉默。

“她叫什么名字？”蘇婉輕聲問院長。

“還沒有正式的名字，大家都叫她丫丫，”院長嘆了口氣，“這孩子命苦，剛出生沒多久就被遺棄了，在院里總被其他孩子欺負，性格就越來越內(nèi)向，不愛說話?！?/p>

蘇婉的心揪了一下。她走過去，蹲在小女孩面前，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小朋友，你叫丫丫是嗎？”

小女孩抬起頭，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又趕緊低下頭，小手緊緊抓著衣角。

“你愿意跟我們回家嗎？”蘇婉的聲音很輕，“我們家有一個小妹妹，她很想有個姐姐陪她玩?！?/p>

小女孩的肩膀微微動了一下，沒有說話。

蘇婉又說：“我們家有很多好吃的，還有很多玩具，你想去看看嗎？”

這時，秋池從秋明遠身后探出頭，好奇地看著小女孩。她穿著漂亮的公主裙，像個小天使?！敖憬悖覀兓丶野?，我有好多娃娃，都可以給你玩?！?/p>

小女孩抬起頭，看了看秋池，又看了看蘇婉和秋明遠，眼神里閃過一絲猶豫，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渴望。

最終，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蘇婉給她取了個名字，叫秋葉。秋天的葉，和秋池的名字對應著，像是天生就該在一起。對外，他們只說秋葉是秋池的親姐姐，是當初生產(chǎn)時情況危急，暫時放在親戚家照顧，現(xiàn)在才接回來。

秋葉來到秋家的那天，蘇婉給她買了新衣服、新鞋子，還特意給她收拾了一間漂亮的房間，粉色的墻壁，白色的公主床，衣柜里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裙子。

可秋葉站在房間門口，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她從來沒見過這么漂亮的房間，更沒擁有過這么多新東西。

“姐姐，這是你的房間，是不是很漂亮？”秋池拉著秋葉的手，興奮地說，“以后我們可以一起在這里睡覺，一起玩游戲?！?/p>

秋葉的手被秋池拉著，暖暖的。她抬起頭，看著秋池燦爛的笑臉，又看了看站在一旁溫柔看著她的蘇婉和秋明遠，心里某個冰封的角落，似乎有了一絲松動。

“姐姐，我們?nèi)ネ姘?，我?guī)闳タ次业拿孛芑?。”秋池不由分說，拉著秋葉就往外跑。

秋葉被她拉著，腳步有些踉蹌，但她沒有掙脫。她看著秋池小小的背影，感受著掌心傳來的溫度，嘴角，似乎微微向上彎了一下。

新的生活，就這樣開始了。對于秋池來說，是多了一個可以一起玩耍的姐姐；對于秋葉來說，是告別了孤單的過去，迎來了一個充滿未知卻又似乎很溫暖的未來；而對于這個家來說，是填補了曾經(jīng)的遺憾，開啟了一段嶄新的旅程。

只是那時的他們都不知道，這段看似平靜美好的開始，背后藏著怎樣的秘密，又會在未來的日子里，掀起怎樣的波瀾。秋葉的內(nèi)向和敏感，秋池的天真和熱情，注定會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碰撞出不一樣的火花，而那個關于“姐姐”的謊言，也終有被揭開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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