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續(xù)】回家
黑衣少年背著碑,碑上刻著“沈幺幺”三個字,可那三個字正在慢慢融化,像糖做的,被塵世的第一口太陽舔化。
他走一步,碑就輕一分;
走一步,就忘一點;
走到第七萬步時,碑已薄如蟬翼,隨風飛起,化作一只透明的風箏,線頭斷在風里,風箏面上,用血寫著:
“回家?!?/p>
少年抬頭,望向風箏去處——
那里,沒有天,沒有地,只有一條極窄的門檻,橫在虛空,門檻上,坐著一個七八歲的小丫頭,晃著腳丫,缺兩顆門牙,懷里抱一把比人還高的木劍,劍身歪歪扭扭刻著一行小字:
“吃完甜,就到家?!?/p>
少年走過去,一步跨過門檻,卻不再縮小,不再變大,只是停住,像一粒塵埃,終于落進光里。
小丫頭抬頭,沖他笑,聲音脆生生的:
“大哥哥,你回來了?!?/p>
少年點頭,把背后木劍解下,遞給她:
“劍,還你?!?/p>
小丫頭搖頭,把木劍推回去,指尖觸到劍身裂痕,裂痕立刻愈合,愈合處,長出一朵小紅花,花心如眼,眨了一下,便枯萎。
枯萎花瓣,化作一塊殘碑,落在門檻上,碑上字跡,只剩一個輪廓,像被誰輕輕呵了一口氣,便散了。
散了的字,卻凝成一扇門,門無框,無楣,唯有一條門檻,門檻上,用透明糖絲,歪歪扭扭刻著最后一行字:
“逆骨第十三層·歸家”
“門檻即家門,”
“家門即……”
“墳?!?/p>
……
少年抬腳,跨過門檻——
卻不再落地,而是墜入一片漆黑,漆黑里,漂著一只小小風箏,風箏面上,用血寫著:
“吃完家,就輪到……”
“被家吃。”
……
風箏忽然自燃,火卻是溫柔的,像娘親夜里留的那盞豆燈,燈芯短促,火苗舔著鍋底,鍋里,熬著第一碗麥芽糖。
少年在火里,聽見自己七八歲的聲音,帶著笑,缺兩顆門牙:
“大哥哥,你到家了?!?/p>
“現(xiàn)在,”
“換我請你……”
“吃家?!?/p>
……
火滅,少年睜眼——
發(fā)現(xiàn)自己坐在一張矮桌前,桌上,擺著一碗麥芽糖,糖面漂著一只暗金蝴蝶,翅膀上馱著一幅畫面:
——斷劍崖頂,雪與血混成冰渣;
——祖師祠堂,畫像眨眼;
——天淵城頭,劍岳裂身;
——眾生掌心,血痣生滅;
——破廟供桌,小丫頭眨眼……
畫面最后,定格在一只小小風箏,風箏線上,系著一粒暗金痣,痣形倒寫,正是“幺”。
少年伸手,觸碰蝴蝶——
蝴蝶卻化作一縷極細的風,順著指尖,鉆入胸腔,鉆入心臟,鉆入……那株早已枯萎的骨樹。
骨樹被風一激,竟重新發(fā)芽,芽卻不是暗金,也不是透明,而是……人形。
人形每長大一分,少年就縮小一分,
長到七八歲模樣,少年已縮成嬰孩,被“人形”抱在懷里,輕輕拍背,哄睡。
“乖,”
人形輕聲道,聲音卻與小丫頭重疊,
“吃完家,就忘了家。”
“忘了家,就記得……”
“疼?!?/p>
……
嬰孩閉眼,再睜眼——
瞳孔里,再無人影,只剩一片漆黑,像兩口干涸的井,井底,漂著一只小小風箏,風箏面上,用血寫著:
“吃完疼,就輪到……”
“被疼吃?!?/p>
……
人形抬手,以指為刀,剖開自己胸口——
沒有血,只有家,
家里有糖,糖里有疼,
疼里……有一只暗金蝴蝶,翅膀上馱著一幅畫面:
——少年坐在矮桌前,吃第一口麥芽糖,嘗出甜味,像小時候偷啃的風。
畫面定格,蝴蝶炸成漆黑花粉,花粉落在嬰孩傷口,傷口立刻愈合,愈合處,長出一朵小紅花,花心如眼,眨了一下,便枯萎。
枯萎花瓣,化作一塊殘碑,落在矮桌前,碑上字跡,只剩一個輪廓,像被誰輕輕呵了一口氣,便散了。
散了的字,卻凝成一扇門,門無框,無楣,唯有一條門檻,門檻上,用漆黑糖絲,歪歪扭扭刻著最后一行字:
“逆骨第十四層·疼滅”
“疼滅了,”
“家就……”
“空了?!?/p>
……
嬰孩伸手,觸碰門檻——
指尖剛碰到糖絲,整扇門忽然向內(nèi)塌陷,塌陷處,露出一片漆黑,漆黑里,漂著一只小小風箏,風箏面上,用血寫著:
“吃完空,就輪到……”
“被空吃?!?/p>
……
風箏忽然自燃,火卻是漆黑的,像娘親夜里留的那盞豆燈,燈芯燃盡,火苗舔著鍋底,鍋里,熬著最后一碗麥芽糖。
嬰孩在火里,聽見自己七八歲的聲音,帶著笑,缺兩顆門牙:
“大哥哥,你到家了。”
“現(xiàn)在,”
“換我請你……”
“吃空?!?/p>
……
火滅,嬰孩消失。
原地,只剩少年七八歲模樣,眼角帶傷,懷里抱一把比人還高的木劍,劍身歪歪扭扭刻著一行新字:
“吃完空,就輪到……”
“你吃你?!?/p>
……
小孩抬手,以指為刀,剖開自己胸口——
沒有血,只有空,
空里有家,家里有糖,糖里有疼,疼里……有一只漆黑蝴蝶,翅膀上馱著一幅畫面:
——少年坐在門檻上,吃第一口空,嘗出味道,像小時候偷啃的……
家。
畫面定格,蝴蝶炸成漆黑花粉,花粉落在小孩傷口,傷口立刻愈合,愈合處,長出一朵漆黑紅花,花心如眼,眨了一下,便枯萎。
枯萎花瓣,化作一塊殘碑,落在門檻上,碑上,用漆黑糖絲,歪歪扭扭刻著最后一行字:
“逆骨第十五層,”
“空吃完了,”
“就……”
“到家了?!?/p>
……
小孩彎腰,抱起殘碑,背在身后,像背一把劍。
他轉(zhuǎn)身,向門外走,背影漸漸透明,像被誰輕輕擦掉的鉛筆畫。
只剩一聲極輕極輕的童笑,散在漆黑里:
“大哥哥,”
“下次見面,”
“換我請你……
“到家?!?/p>
……
漆黑,開始崩塌。
所有門檻,同時碎裂,碎屑卻不再化作蝴蝶,而是凝成一只巨大眼眸,眼眸豎立,漆黑一片,卻不再映出任何畫面,只剩一片……
空。
眼眸眨了一下,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嘆息:
“沈幺幺,你終于到家了?!?/p>
“現(xiàn)在,”
“換我……”
“請你吃……”
“我?!?/p>
……
嘆息落處,眼眸忽然向內(nèi)塌陷,塌陷處,露出一片漆黑,漆黑里,漂著一只小小風箏,風箏面上,用血寫著:
“吃完我,就……”
“到家?!?/p>
……
風箏忽然自燃,火卻是溫柔的,像娘親夜里留的那盞豆燈,燈芯燃盡,火苗舔著鍋底,鍋里,熬著……
第一碗,
也是最后一碗,
麥芽糖。
……
火滅,風箏消失。
原地,只剩一粒暗金痣,形狀倒寫,正是“幺”,輕輕落在漆黑里,像一粒塵埃,終于落進光里。
漆黑,開始透明,透明處,露出一片塵世——
塵世里,有稚童放風箏,風箏線忽然斷裂,紙鳶晃晃悠悠,飄至一只小小門檻前,落地,卻不再是一只風箏,而是一塊殘碑。
碑上,用溫柔糖絲,歪歪扭扭刻著最后一行字:
“逆骨第十六層,”
“到家了?!?/p>
“從此,”
“再無沈幺幺,”
“卻人人……”
“是家?!?/p>
……
風過,碑空。
只剩一聲極輕極輕的童笑,散在塵世:
“大哥哥,”
“到家了?!?/p>
“別再吃天?!?/p>
“吃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