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陽光還帶著灼人的熱,體育課的哨聲像根燒紅的針,扎在每個人的耳膜上。體育老師吹著哨子喊“自由活動”,男生們一哄而散沖向籃球場,女生們則聚在樹蔭下聊天,只有石枳意還站在跑道邊,手指無意識地絞著校服衣角。
“去那邊坐會兒吧?”許池聽拉了拉她的胳膊,指了指看臺,“樹蔭底下涼快?!?/p>
石枳意搖搖頭,目光瞟向籃球場——李天一正和幾個男生搶球,動作幅度大得嚇人,時不時往她們這邊瞥一眼,眼神里的戾氣像沒關(guān)緊的水龍頭,滴滴答答往外漏。
“他會不會……”石枳意的聲音發(fā)顫,“再找機會……”
“他不敢。”云雨把一瓶冰鎮(zhèn)可樂塞進她手里,瓶身的涼意透過掌心傳過去,“劉老師昨天肯定把他罵慘了,他要是再敢胡來,直接讓他滾蛋。”
話雖這么說,云雨的眼睛還是沒離開籃球場。李天一剛才搶球時故意撞了旁邊的男生,對方罵了句“有病”,他卻笑了,那笑容看得人心里發(fā)毛。
許池聽的視線落在籃球場另一側(cè)。楊鑫霖沒跟他們一起打球,而是靠在看臺欄桿上,手里拿著本歷史筆記,陽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地面,像幅安靜的畫。江瑞在他旁邊聒噪,一會兒遞水一會兒拍他肩膀,他卻只偶爾“嗯”一聲,目光多數(shù)時候落在筆記上,偶爾抬眼,也只是淡淡掃過全場,沒在誰身上多做停留。
“你看楊鑫霖,”云雨用胳膊肘撞了撞許池聽,“真把文科班當圖書館了?體育課都在看書。”
許池聽沒接話。她注意到,楊鑫霖翻筆記的手指頓了一下,似乎被籃球場的騷動分了神,但很快又恢復了專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
突然,籃球場那邊傳來一陣騷動。李天一不知怎么把球打偏了,籃球直直地往石枳意這邊飛過來,速度又快又急。
“小心!”許池聽一把將石枳意往旁邊拽,籃球擦著她的胳膊砸在地上,彈起的石子濺到石枳意的腳踝,她疼得“嘶”了一聲。
李天一在那邊喊:“不好意思啊!手滑!”語氣里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石枳意的臉瞬間白了,往后縮了縮,像是被球砸中了似的。
“手滑?我看你是眼瞎!”云雨氣得把可樂瓶往地上一墩,就要沖過去理論,被許池聽拉住了。
“別去。”許池聽的聲音很冷,“他就是想激怒我們?!?/p>
李天一見她們沒動,臉上的笑淡了點,轉(zhuǎn)身繼續(xù)打球,卻故意往她們這邊多拍了幾下球,發(fā)出“砰砰”的巨響,像在敲鼓。
石枳意的腳踝紅了一片,她蹲下來揉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我想回教室……”
“我送你回去。”許池聽剛要扶她起來,就聽見身后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
“醫(yī)務(wù)室鑰匙在劉老師辦公室。”
楊鑫霖不知什么時候從看臺上走了下來,手里還捏著那本歷史筆記,指尖夾著頁書簽。他沒看石枳意,目光落在許池聽身上,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道歷史題的答案,“去拿一下?!?/p>
許池聽愣了一下,點點頭,轉(zhuǎn)身往教學樓跑。她注意到楊鑫霖說完就往旁邊挪了兩步,拉開了距離,重新靠回欄桿上,視線望向操場另一側(cè),仿佛剛才那句話只是隨口一提。
等她拿著鑰匙回來時,看見江瑞正蹲在石枳意旁邊,舉著瓶礦泉水給她沖腳踝,嘴里還念叨著“別動別動,冰水消腫快”。楊鑫霖站在兩步開外,依舊是那副冷淡的樣子,指尖在筆記邊緣輕輕敲著,像在計時。
“怎么樣?”許池聽跑過來,喘著氣問。
“小問題?!苯鹫酒鹕?,把礦泉水瓶塞給石枳意,“拿著冰著,鑫霖剛買的,他不愛喝甜的?!?/p>
石枳意接過水瓶,小聲說了句“謝謝”,目光快速掃過楊鑫霖,又立刻低下頭——他始終沒看這邊,像是對眼前的事毫無興趣。
李天一在籃球場那邊看得真切,把球往地上狠狠一砸,罵了句臟話,轉(zhuǎn)身往廁所方向走了。
“我就說他不敢吧?!痹朴昕粗钐煲坏谋秤?,得意地揚了揚下巴,“有楊鑫霖在,他就得裝孫子。”
楊鑫霖像是沒聽見,只是對許池說:“處理好就回教室,體育課快結(jié)束了。”說完,他轉(zhuǎn)身往看臺走,江瑞趕緊跟上去,嘴里嚷嚷著“你這人真是,做好事還得我跑腿……”
醫(yī)務(wù)室里,許池聽給石枳意涂碘伏,她疼得縮了縮腳,卻沒像之前那樣掉眼淚。
“剛才……”石枳意小聲說,“楊鑫霖好像……只是順手幫忙?”
許池聽的動作頓了頓,想起他剛才刻意拉開的距離和冷淡的眼神,點了點頭:“嗯,他大概是覺得李天一太吵了。”
石枳意被逗笑了,眼角的淚終于掉下來,卻帶著點釋然的暖。
回操場時,體育課快結(jié)束了。李天一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站在樓梯口,擋住了她們的路。
“石枳意,”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股陰狠,“別以為有人護著你就沒事了。你媽不是每天都來接你嗎?我倒是想看看,她看見我跟你‘好好聊聊’,會是什么表情?!?/p>
石枳意的臉瞬間沒了血色,渾身都在抖。
“你敢動我媽試試!”石枳意突然喊出聲,聲音不大,卻帶著股豁出去的狠勁,“你要是敢去我家,我就拿著錄音和那些紙條,去找校長,去你家,讓所有人都看看你是個什么東西!”
李天一愣住了,大概沒料到她會突然反抗。
石枳意的眼淚掉了下來,卻死死盯著他:“我以前怕你,是怕你毀了我的名聲,怕我媽擔心。但我現(xiàn)在不怕了,大不了魚死網(wǎng)破,誰也別想好過!”
說完,她拉起許池聽和云雨的手,從李天一身邊走過去,腳步雖然還在抖,卻一步也沒回頭。
走到操場時,許池聽回頭看了眼樓梯口。李天一還站在那里,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而看臺欄桿邊,楊鑫霖剛好合上筆記,江瑞正拍著他的肩膀大笑,他微微側(cè)頭,陽光落在他臉上,表情依舊沒什么起伏,仿佛剛才的風波從未入過他的眼。
石枳意握緊了許池聽的手,掌心的汗混著礦泉水的涼意,卻奇異地讓人安心。
“我剛才……是不是很兇?”她小聲問。
“超兇?!痹朴晷χ嗔巳嗨念^發(fā),“就該這樣,讓他知道你不是好欺負的?!?/p>
許池聽看著石枳意泛紅的眼眶,突然覺得,那些藏在陰云里的恐懼,正在一點點被撕開。就像此刻的陽光,雖然還有風,卻已經(jīng)能感覺到暖意了。
體育課的哨聲再次響起,是集合的信號。72班的學生往操場中間走,石枳意走在許池聽身邊,腳步漸漸穩(wěn)了,偶爾抬頭,還能看見她眼里的光。
許池聽的視線越過人群,又落在看臺上。楊鑫霖已經(jīng)和江瑞一起往集合點走,他的背影挺直,像棵不會彎的樹,自始至終,沒再往她們這邊看一眼。
她忽然想起剛才江瑞遞過來的那瓶礦泉水,瓶身上還凝著水珠,在陽光下亮得像星星——那大概只是順手為之,就像他會隨手撿起地上的垃圾,只是覺得“該做”而已。
這個夏天的風,好像真的開始轉(zhuǎn)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