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晨的風(fēng)卷著幾片梧桐葉，在教室窗臺上打了個旋。許池聽把歷史小組作業(yè)的展板往講臺上搬，泡沫板邊緣蹭到校服褲，留下點白痕——這是她和云雨熬夜貼的史料剪報，從抗戰(zhàn)初期的地方刊物到勝利那年的號外，貼得密密麻麻，像片濃縮的時光。

“石枳意呢？”云雨用膠帶固定展板邊角，嗓門比平時大了點，“她那米袋故事的PPT再不來，劉老師該催了?！?/p>

話音剛落，石枳意抱著筆記本電腦沖進(jìn)教室，額頭上沾著點粉筆灰，臉上卻泛著紅：“來了來了！剛?cè)ゴ蛴〉旮牧俗煮w，我媽說老照片得配楷體才莊重?！?/p>

她把電腦連上投影儀，屏幕上跳出那張舊米袋的照片，粗麻布的紋理在光下看得格外清，旁邊配著行小字：“1943年，北地農(nóng)民王老漢用此袋為地方武裝送糧三石，途中遇敵軍搜查，藏糧于枯井得保。”

“這細(xì)節(jié)絕了！”云雨拍著石枳意的肩膀，“比我找的戰(zhàn)報還戳人?！?/p>

石枳意笑了，手指在鍵盤上敲了敲，切換到下一頁——是她手繪的時間軸，從抗戰(zhàn)爆發(fā)到規(guī)模較大的敵后反擊，每個節(jié)點旁都畫了個小小的簡筆畫：送糧的老農(nóng)、站崗的士兵、支前的婦女，線條不算流暢，卻透著股認(rèn)真的熱。

許池聽看著那些小人，忽然想起剛分班時，石枳意連在課堂上發(fā)言都會發(fā)抖?，F(xiàn)在她站在講臺上調(diào)試設(shè)備，背影挺得筆直，像株終于學(xué)會在風(fēng)里站穩(wěn)的稻禾。

后排傳來輕響。楊鑫霖抱著一摞史料集走過來，往展板旁一放：“敵軍戰(zhàn)報譯文按時間排好了，有幾處關(guān)鍵數(shù)據(jù)標(biāo)了紅。”他的指尖在“1940年敵后抵抗戰(zhàn)果”那頁頓了頓，“和你家老米袋的時間線能對上，能互相佐證?！?/p>

許池聽接過史料集，紙頁間夾著張他寫的便簽，用紅筆圈出“民眾自發(fā)抵抗與有組織力量配合”這句話，旁邊畫了個小小的箭頭，指向石枳意的米袋照片——像道隱形的橋，把宏大的歷史和微小的個人故事連在了一起。

“謝了。”許池聽抬頭時，正撞見他的目光，他像被風(fēng)吹動的書頁似的，飛快轉(zhuǎn)開視線，耳根在晨光里泛著點淺粉。

展示課開始時，李天一的小組排在他們前面。他站在講臺上，手里捏著話筒，聲音有點抖——大概是第一次正經(jīng)做展示。PPT上的史料排版有點亂，卻能看出用了心，尤其是“正面防線與敵后抵抗配合”那部分，引用的戰(zhàn)報和楊鑫霖找的竟是同一批。

“最后一頁有點糙，”李天一撓撓頭，難得沒帶戾氣，“本來想加段民眾支援的，沒找到好素材……”

石枳意忽然舉手，聲音清亮：“我們組有！可以借你用！”

全班靜了靜，李天一愣了愣，隨即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謝了啊?！?/p>

展示結(jié)束時，劉老師給兩組都打了滿分?！?2班的厲害之處，”她看著臺下，“不是史料多全，是你們讓歷史有了溫度——就像那袋米，像那些沒留下名字的支前者，證明‘全民族’從來不是空話?！?/p>

掌聲里，石枳意悄悄碰了碰許池聽的胳膊：“你看，他笑起來也不算討厭?！?/p>

許池聽往后排看，李天正和同桌討論著什么，手里轉(zhuǎn)著的筆差點掉地上，卻沒像以前那樣暴躁，只是撓了撓頭——那瞬間的局促，倒像個普通的少年。

午休時，江瑞拎著個大紙袋沖進(jìn)教室，往云雨桌上一倒：“剛在門口買的糖炒栗子，熱乎的！”栗子殼裂開的紋路里冒出甜香，混著窗外的桂花香，把教室染得暖暖的。

“給。”他撿了個最胖的遞給云雨，自己剝了個塞進(jìn)嘴里，燙得直哈氣，逗得云雨直笑。

楊鑫霖靠在后排看書，江瑞扔了個栗子過去，正好砸在他書頁上?！敖又?！”江瑞嚷嚷，“別總看書，會看傻的?！?/p>

楊鑫霖?fù)炱鹄踝?，沒剝，只是捏在手里轉(zhuǎn)著，目光卻從書頁上抬起來，往許池聽這邊掃了眼——她正幫石枳意剝栗子，指尖沾著點糖霜，像落了層細(xì)雪。

“你的歷史筆記，”他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周末借我?guī)Щ丶?？?/p>

許池聽愣了一下，隨即點頭：“行，我標(biāo)了幾處易錯點?！?/p>

他“嗯”了一聲，低頭繼續(xù)看書，捏著栗子的手指卻沒停，殼上的紋路被磨得發(fā)亮。

放學(xué)時，五人往校門口走，石枳意手里捧著劉老師獎的筆記本，封面印著“歷史的溫度”五個字?！拔覌屨f今晚包餃子，”她笑著揮手，“你們要不要來吃？”

“去！”云雨立刻響應(yīng)，“我?guī)Т祝　?/p>

看著石枳意騎車遠(yuǎn)去的背影，許池聽忽然覺得，這秋天的風(fēng)里，藏著太多悄悄變好的事——李天一不再擰巴，石枳意眼里有了光，云雨和江瑞的笑像糖炒栗子一樣甜，而楊鑫霖捏著栗子的樣子，竟也沒那么冷了。

“想什么呢？”楊鑫霖的聲音在旁邊響起，他把那顆沒剝的栗子往她手里一塞，“江瑞買多了，給你?！?/p>

栗子還帶著他手心的溫度，燙得許池聽指尖一顫。她抬頭時，正看見他轉(zhuǎn)身的背影，書包帶在夕陽里輕輕晃，像句沒說出口的話。

梧桐葉又落了幾片，在地上鋪成金毯。許池聽捏著那顆栗子，忽然覺得，“分班與暗礁”這卷故事，好像真的要走到溫柔的地方了。那些曾經(jīng)的尖銳、恐懼、躲不開的陰影，都在這秋陽里慢慢融成了暖——像歷史里的硝煙終會散盡，留下的，是并肩走過的人，和藏在細(xì)節(jié)里的光。

72班的燈亮了，像顆不會暗的星。許池聽知道，故事還長，但只要這些人還在，每個明天，都會比今天更暖一點。

而這第七十二頁的盛夏，終于在秋天里，長出了最甜的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