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抑的怒火在席間爆發(fā)！

“欺人太甚！”索勛拍案而起，臉色鐵青。

“放他娘的狗屁，老子們拼死拼活打下的江山，憑什么把家底都交出去？”閻英達更是怒不可遏，恨不得掀了桌子。

李明振也氣得渾身發(fā)抖。

連一向沉穩(wěn)的安景旻也皺緊了眉頭，沉聲道：“王天使，此舉，未免寒了將士們的心。”

面對群情激憤，王端章臉色有些發(fā)白，但依舊強裝鎮(zhèn)定，目光直直看向我：“張防御使，此乃朝廷法度！亦是安朝廷、定人心之上策。將軍忠義，當知‘瓜田李下’之嫌！若行得正坐得直，又有何懼？莫非…將軍心中，果有他想？”

最后這一句，已是誅心之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憤怒、委屈、不甘、還有一絲惶惑。長安的冷漠和猜忌，像一盆冰水，澆熄了將士們心中剛剛?cè)计鸬臍w家熱望。

我緩緩站起身。堂中安靜下來，只有粗重的呼吸聲和燭火噼啪的輕響。

我走到王端章面前，目光平靜地迎視著他那雙帶著審視和壓力的眼睛。然后，我解開了身上那件沾染著血污與塵沙、象征沙州防御使身份的臨時官袍的衣帶。

“將軍！”

眾人驚呼。

我脫下那件臨時趕制的粗糙官袍，露出里面一件洗得發(fā)白、打著補丁的舊麻布襦衫——這是當年在吐蕃統(tǒng)治下，我張家男兒日常所穿的衣物。我將官袍輕輕放在王端章面前的案幾上。

“天使請看，”我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這身官袍，是沙州光復(fù)后，城中百姓一針一線趕制而成，針腳粗陋，布料低劣。但它，卻比長安賜下的錦緞更重！因為上面，浸透的是沙州軍民重歸大唐的期盼！”

我指著身上的舊麻衣：“而這件舊衣，是張某身為唐人之時，在吐蕃皮鞭下所穿！它時刻提醒著我，我是誰，我從何處來，我為何而戰(zhàn)！”

我的目光掃過席間每位將領(lǐng)憤怒而委屈的臉龐，最終回到王端章臉上，一字一句：

“遣子為質(zhì)？張某長子年方十四，次子不過十歲。若朝廷疑我，張某愿親赴長安，面見天子，自陳心跡！將項上人頭置于君前，又有何妨？”

“至于戶籍、輿圖、兵冊……”我深吸一口氣，胸中激蕩著決絕。“此非我張議潮一人之私產(chǎn)，乃是我河西十一州百萬遺民重歸大唐之證！是無數(shù)義士用鮮血澆灌、誓死守護之根本，豈能輕易交出，徒增他人覬覦河西之念？”

王端章被我眼中的決絕和話語中的分量震懾，一時語塞。

我猛地轉(zhuǎn)身，對著長安方向，抱拳深深一揖，朗聲道：

“然，歸唐之心，天地可表！為釋朝廷之疑，安長安諸公之心，張某愿遣兄張議潭，攜我河西十一州地理詳圖、戶籍清冊之副本，親赴長安，獻于闕下！此圖冊，非為邀功，只為明志。只為讓長安知道——”

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穿云裂石的力量，在驛館中轟然回蕩：

“河西，從未忘記大唐！河西百萬遺民之心，從未離唐！”

王端章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幕，看著群情激奮的將領(lǐng)，看著我這個脫下官袍、只著舊麻衣、卻昂然挺立如標槍般的“防御使”，臉上的審視終于徹底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震撼和復(fù)雜難言的神色。

他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對著我，對著堂中所有將領(lǐng)，鄭重地作了一揖。這一揖，無關(guān)官階，只為一個“忠”字，一個“義”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