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館內(nèi),燈火通明。王端章?lián)Q了一身較為輕便的常服,臉上帶著官場慣有的矜持笑容。宴席談不上豐盛,卻也擺出了河西難得的幾樣精細(xì)菜肴和本地釀造的葡萄酒。索勛、閻英達(dá)、安景旻、李明振等核心將領(lǐng)均在座,只是氣氛有些沉悶。
酒過三巡,王端章放下酒杯,捋了捋胡須,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我臉上,帶著幾分語重心長:“張防御使,諸位將軍,此番河西光復(fù),實乃社稷之幸,陛下亦深感欣慰。然……”
他話鋒一轉(zhuǎn),聲音壓低了幾分:“長安距此萬里之遙、關(guān)山阻隔,訊息難通。朝堂之上,諸公對河西情勢,實有諸多不明之處啊。尤其……”他頓了頓,目光中閃過一絲銳利,“尤其對將軍麾下這數(shù)萬歸義將士,其心志如何,其戰(zhàn)力幾何,其歸屬何處……朝中議論,莫衷一是啊?!?/p>
這話一出,席間氣氛陡然一滯。索勛皺起了眉頭,閻英達(dá)握著酒杯的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安景旻則微微瞇起了眼睛,露出商人特有的審慎。
“哦?”我放下筷子,神色平靜地看著王端章,“天使此言何意?張某與麾下將士,浴血奮戰(zhàn),只為驅(qū)逐吐蕃,光復(fù)故土,重歸大唐。此心此志,天地可鑒。朝中諸公,莫非還有疑慮?”
“非也非也,”王端章擺擺手,笑容依舊,卻帶著幾分圓滑。“將軍忠義,下官自然知曉。只是……唉,朝堂水深,人心叵測。將軍可知,有人以史為鑒,言道……”他刻意停頓了一下,目光掃視眾人,緩緩?fù)鲁鰩讉€字,“安祿山、史思明之禍,殷鑒不遠(yuǎn)??!”
“砰!”閻英達(dá)手中的酒杯被他生生捏碎,碎片刺入掌心,鮮血淋漓!他猛地站起,豹眼圓睜,須發(fā)戟張:“放他娘的狗屁,哪個狗官敢拿議潮兄與那等亂臣賊子相比?我等在河西拋頭顱灑熱血時,他們在長安做什么?花天酒地嗎!”
“閻將軍息怒,息怒。”王端章臉色微變,連忙安撫,“下官只是轉(zhuǎn)述朝中有些人的話,絕非下官本意?!?/p>
我抬手,示意閻英達(dá)坐下。目光轉(zhuǎn)向王端章,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天使之意,張某明白了。長安疑慮我張議潮擁兵自重,恐成藩鎮(zhèn)割據(jù)之禍。是也不是?”
王端章被我直接點破,臉上有些掛不住,干咳兩聲:“將軍言重了。陛下對將軍自是信任的,只是……為堵住悠悠眾口,也為安河西民心,將軍或許…該有所表示?以證清白?!?/p>
“如何表示?”李明振忍不住問道,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憤怒。
王端章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其一,將軍可遣一至親子弟,或軍中重將,入長安為質(zhì),侍奉陛下左右,以示絕無二心。其二,請將軍將河西十一州戶籍、輿圖、兵冊、府庫清冊等,盡數(shù)謄錄一份,由下官帶回長安,呈送陛下御覽,以彰歸化之誠!如此,朝中疑慮自消,歸義之事,水到渠成。”
遣子為質(zhì)!交出戶籍輿圖兵冊!
這哪里是表示?這分明是赤裸裸的猜忌和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