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第一場雪來得猝不及防,細密的雪沫子打著旋兒落下來,給老城區(qū)青灰色的瓦檐覆上了一層薄霜。
“舊景”書店的木門被風(fēng)推得吱呀作響,凌景放下手里的牛皮紙包,彎腰去撿被吹落在門檻邊的書簽。
指腹剛觸到那張泛黃的銀杏葉,頭頂就傳來一聲帶著寒氣的問話:“請問,這里收舊法律文書嗎?”
他抬頭時,正撞上對方裹在深色大衣里的側(cè)臉。
男人肩上落了層雪,鼻梁高挺,下頜線繃得很直,指尖捏著的牛皮檔案袋邊角已經(jīng)磨得起了毛。
凌景注意到他左手手腕上的表——表盤簡潔,秒針走動的聲音清晰得像落在雪地上的腳步聲。
“收的,”凌景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不過要看具體年份和完整度?!?/p>
他側(cè)身讓男人進來,爐子里的炭火噼啪響了一聲,將兩人的影子在斑駁的墻面上拉得很長。
男人走進來的瞬間,凌景聞到了一絲淡淡的雪松味,混著雪水的清冽,和書店里常年彌漫的舊書油墨香撞在了一起。
韓敘野邁過門檻時,靴底碾過地上未掃凈的雪粒,發(fā)出細碎的聲響。
他抬眼掃過這間書店,目光先被頂天立地的書架攫住——深棕色的木質(zhì)書架上,書籍按顏色和高矮錯落排列,像一片沉默的森林。
陽光透過蒙著薄雪的玻璃窗,在積灰的書脊上投下斑駁的光斑,空氣中浮動著紙張老化后特有的、帶著微酸的暖意。
這與他常年待著的律所辦公室截然不同。
“這邊坐。”凌景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滿室的安靜。
他引著韓敘野往靠窗的木桌走,途經(jīng)書架時,指尖無意識地拂過一本精裝書的書脊,動作熟稔得像在觸碰老友的肩膀。
韓敘野的視線落在他手上。
那是雙與自己截然不同的手,指節(jié)不算分明,指尖帶著長期翻書留下的薄繭,指甲修剪得干凈圓潤。
剛才彎腰撿書簽時,他瞥見對方頸后露出的一小片皮膚,被爐火烘得泛著淺淡的粉,和他身上沉靜的氣質(zhì)形成一種奇妙的反差。
“文書是……”韓敘野剛要開口,就見凌景轉(zhuǎn)身去爐邊添炭,炭火被撥得更旺了些,橘紅色的火光漫上來,給對方柔和的側(cè)臉鍍上了一層絨邊。
他忽然忘了自己想說什么。
韓敘野低低地笑了一下。像在笑話自己。
凌景回過頭,手里捧著個陶杯:“先喝杯熱茶吧,外面雪大。”杯壁上印著褪色的山茶花紋,熱氣氤氳中,他的睫毛垂著,眼下有一小片陰影。
韓敘野接過杯子時,指尖不經(jīng)意碰到了對方的手。很暖。
像這屋里的炭火,瞬間驅(qū)散了他指尖沾著的寒氣。
他猛地收回手,喉結(jié)動了動,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謝謝?!?/p>
他低頭喝了口茶,是溫和的熟普味。
抬眼時,正看見凌景蹲在檔案袋旁,小心翼翼地抽出里面的文件。
陽光落在他微卷的發(fā)梢上,像落了層細碎的金粉。
韓敘野忽然覺得,如果一直待在這個老書店中也未嘗不可。
凌景蹲下身,指尖輕輕撫過檔案袋磨毛的邊角,抬頭看向韓敘野時,眼里帶著點對舊物的認真:“里面是……手稿?”
韓敘野喉間應(yīng)了一聲,將杯沿湊到唇邊又放下:“是民國二十八年一位老律師的庭審手稿。當(dāng)事人后代整理遺物時發(fā)現(xiàn)的,里面記著當(dāng)年一樁遺產(chǎn)案的辯論思路,還有幾頁未寄出的法律意見草稿。”
他頓了頓,補充道,“我是受托處理這些舊物的,聽說您這兒收這類文獻,就找過來了。”
“老律師的手稿?”凌景眼里泛起興趣,指尖已經(jīng)捏著檔案袋的開口繩,“那可得看看筆跡是否完整,有沒有涂改痕跡——這類手稿最珍貴的,就是字里行間藏著的當(dāng)時的思路?!?/p>
他解開繩結(jié)的動作輕得像怕驚醒紙頁里的時光。
牛皮紙內(nèi)里泛著陳舊的黃,幾疊稿紙用細麻繩捆著,紙邊微微卷曲,上面是鋼筆寫的小楷,筆鋒挺秀,偶爾有幾處用紅墨水畫的圈點。
凌景抽出最上面一疊,指尖避開字跡處,只捏著邊緣翻看:“是‘沈武歐’的字?我之前收過他一本《民法要義一》的批注本,筆跡很像?!?/p>
韓敘野微怔。
他查過這位老律師的資料,卻沒留意過筆跡細節(jié)。
此刻看著凌景指尖劃過“沈武歐”落款時的熟稔,忽然覺得這人像本藏著無數(shù)故事的舊書。
“您看這……”韓敘野的話被凌景抬眼的動作打斷。
“是他的沒錯?!绷杈把劾锪亮肆?,像雪地里發(fā)現(xiàn)了暖爐,“你看這處修改,‘繼承權(quán)’原本寫的是‘嫡長子優(yōu)先’,后來改成了‘子女均等’,紅墨水的痕跡比鋼筆字淺,應(yīng)該是隔了些日子才改的——這說不定能反映當(dāng)時法律觀念的變化。”
他抬頭時,鼻尖幾乎要碰到韓敘野垂落的視線,“您要是愿意割愛,我按市價再加兩成收,這手稿太難得的?!?/p>
韓敘野的目光落在他微揚的嘴角上,那里沾了點不知何時蹭上的灰,倒襯得那抹笑意更鮮活。
他本該像處理委托那樣討價還價,此刻卻聽見自己說:“不用,按您說的來就好?!?/p>
凌景眼睛彎得更厲害了,低頭繼續(xù)整理手稿時,發(fā)尾掃過頸側(cè),帶起一點極淡的墨香。
韓敘野看著那截白皙的脖頸,忽然覺得爐火燒得有點太旺了,連帶著心跳都比平時快了半拍。
窗外的雪還在簌簌下著,屋里的兩人一個專注于舊紙,一個怔望著人。
他聽見自己心里有什么東西,隨著爐子里的炭火,輕輕“噼啪”響了一聲。
有些相遇,和這場雪一樣,來得猝不及防。
韓敘野離開時,雪已經(jīng)小了些,太陽從云層里漏出半張臉,給積雪的路面鍍上了層碎金。
凌景站在書店門口,手里捏著剛收來的手稿,看著男人的背影融進老巷的拐角——韓敘野走得很穩(wěn),深色大衣下擺掃過雪堆時,會帶起細碎的雪沫,像他說話時那種克制的節(jié)奏。
“慢走?!绷杈拜p聲說,風(fēng)把這句話送出去不遠,就被屋檐滴落的雪水打散了。
他低頭看了看手里的銅鎖,忽然想起剛才韓敘接過茶杯時,手腕上那塊表的秒針聲,和此刻雪水落地的頻率,竟有幾分相似。
關(guān)上門,書店又恢復(fù)了只有舊書和炭火的安靜。
凌景把那疊手稿小心放進樟木箱里,和那本《民法要義》的批注本并排擺著。
指尖劃過沈武歐的簽名時,他忽然笑了笑——剛才那個律師,好像連皺眉的樣子都帶著點章法,和這嚴謹?shù)氖指宓褂袔追窒瘛?/p>
“舊景”是坐落在落棠城的一家時間很悠遠的書店了,是凌景祖上留下來的,正好凌景剛畢業(yè)沒事情做,就順手接下來舊景的生意了,加上家里人根本沒時間打理,于是自己搖身一變成了店長。
韓敘野坐上卡宴,手中緊緊握著手機,盯緊屏幕,頭也不抬地對司機說話:“先回老宅?!?/p>
屏幕上赫然是一整頁的聊天記錄。
“敘野,怡怡從國外回來了,你回來看看。”
“公司還有事”
“聽話!就看看人家怡怡”
“?”
“我不管!你要是不回來,我就不認你這個兒子了!”
“嗯”
韓敘野此時頭疼得很。
剛到老宅門口就看見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生站在自己母親身旁,時不時還笑著說話。
見自己回來了,王怡倩趕忙走上前:“敘野哥,你回來了啊?!?/p>
(給我累成大糞了家人們,最近時間太少了,很忙,但我有時間就給大家更新哈,可能會有一些存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