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玥的傷勢比預(yù)想的更重。那支冷箭淬了劇毒，雖及時服下解毒丸，但箭簇深嵌肩胛，失血過多，他被連夜移往終南山腳下的皇家溫泉行宮“芷陽宮”救治。

芷陽宮地火龍燒得正旺，暖融如春，藥氣混合著硫磺的氣息氤氳不散。元淳屏退了左右，獨自坐在宇文玥榻前。

他仍在昏睡，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長睫在眼下投出淺淺陰影，褪去了平日里的清冷疏離，竟顯出幾分罕見的脆弱。元淳的目光卻如冰錐，死死釘在他裸露的右肩胛處——那道寸許長的陳舊疤痕，在周圍猙獰的新傷映襯下，依舊清晰可辨。

**形狀，位置…與她記憶中月七左耳后的那道疤，幾乎一模一樣！**

這絕非巧合！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撞得她耳膜嗡嗡作響。前世關(guān)于月七的零星記憶碎片瘋狂涌現(xiàn)：他是宇文玥最信任的貼身護衛(wèi)，身手詭譎，沉默寡言，左耳后那道疤是他的標志…可宇文玥身上，怎會有如此相似的印記？主仆？兄弟？還是…更可怕的可能？

一個荒謬又驚悚的念頭竄入腦海：難道月七…根本就是宇文玥培養(yǎng)的影子？一個在某些時刻，可以完全代表他、甚至成為他的存在？所以前世月七的背叛，背后真正的主使…

她猛地攥緊了手心，指甲掐入皮肉，試圖用疼痛壓下翻騰的駭浪。不，不對。前世宇文玥墜崖身亡是無數(shù)人親眼所見，月七卻是在那之后才徹底倒向燕洵。時間對不上。

那這道疤…究竟意味著什么？某種組織的標記？共同的經(jīng)歷？

榻上的人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呻吟，眉頭微蹙，似要轉(zhuǎn)醒。

元淳迅速收斂所有情緒，恢復(fù)成那個冷靜甚至帶著幾分疏離的合作者姿態(tài)。她端起旁邊溫著的藥碗，用銀勺輕輕攪動。

宇文玥緩緩睜開眼，眸光初時有些渙散，很快便凝聚起來，落在她身上。他試圖起身，牽動了傷口，悶哼一聲，額角滲出細密冷汗。

“別動?！痹镜穆曇羝届o無波，將藥勺遞到他唇邊，“太醫(yī)說了，毒雖解了，但失血過多，需靜養(yǎng)。”

宇文玥就著她的手喝下藥汁，目光卻未曾從她臉上移開，帶著審視與探究。藥很苦，他喉結(jié)滾動，咽了下去，未發(fā)一言。

一碗藥見底，元淳取過帕子替他拭了拭嘴角。動作看似周到，卻帶著程序化的冷漠。

“宇文懷已下詔獄，陛下震怒，下令徹查?！彼畔滤幫耄Z氣公事公辦，“你提供的證據(jù)很充分，他這次難逃一死。”

“嗯?！庇钗墨h應(yīng)了一聲，聲音沙啞，“刺客首領(lǐng)呢？”

“死了。”元淳眼底掠過一絲冷光，“押送途中，‘意外’咬碎了藏毒的牙齒。倒是忠心。”

宇文玥眼眸微瞇：“死士斷齒藏毒，是大梁‘夜梟’的手段。”

“或許吧?！痹静恢每煞?，話鋒一轉(zhuǎn)，“倒是月七，關(guān)鍵時刻護主有功，公子該好好獎賞?！彼o緊盯著他的眼睛，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

宇文玥神色如常，只淡淡道：“分內(nèi)之事?！彼⑽?cè)首，似乎想調(diào)整一下姿勢，這個動作讓他肩胛那道舊疤更加清晰地暴露在元淳眼前。

元淳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幾乎可以確定，宇文玥是故意的！他在試探她是否注意到了這道疤！

她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端起空藥碗起身：“公子好生歇著，陛下命我‘照看’，若有需要，喚人便是。”她特意加重了“照看”二字，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

走到門口，她卻又停住腳步，背對著他，狀似無意地開口：“說起來，月七侍衛(wèi)左耳后似乎也有一道舊疤，瞧著倒與公子肩上這道有幾分相似，不知…可是同一人所傷？”

身后一片死寂。只有溫泉水流潺潺的聲音，以及宇文玥似乎停滯了一瞬的呼吸。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公主觀察入微。幼時遭逢意外，主仆二人…幸得同一人所救，留了些印記罷了?！?/p>

**同一人所救？留下的印記位置、形狀都如此相似？** 這解釋何其敷衍！

元淳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沒有再追問。她知道，再問下去也得不到真話。

“原來如此?！彼p輕推開門，門外凜冽的寒氣涌入，沖淡了室內(nèi)的暖融藥香，“那救命恩人，倒是位妙手?！?/p>

門輕輕合上。

榻上，宇文玥緩緩抬起未受傷的左手，指尖輕輕撫過肩胛那道舊疤，眸光幽深如潭，深處翻涌著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她果然注意到了…而且，敏銳得超乎想象。她提起月七時的語氣…那不僅僅是好奇。

窗外，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落下，單膝跪地，正是月七。他隔著窗欞低聲道：“公子，查清了。林中的火藥，并非宇文懷安排，也非大梁手筆。引線埋設(shè)的方式…很像軍中常用的‘地龍翻身’之法，但更精妙。還有…”他頓了頓，“那支冷箭，來自禁軍制式弩機，但弩機編號已被磨去，屬下追查時，唯一經(jīng)手過那批弩機檔案的書記官，昨夜…失足落井了?！?/p>

宇文玥眼底寒芒驟盛。果然還有第三股勢力插手！目標是燕洵？是他？還是想將水徹底攪渾？

“繼續(xù)查?！彼曇舻统?，“還有，公主今日帶來的宮人，盯緊他們與外界的聯(lián)系。”

“是?！痹缕邞?yīng)道，遲疑片刻，又道：“公子，您的傷…”

“無礙。”宇文玥打斷他，“保護好她。無論她做什么，確保她安全?！?/p>

月七身影一閃，消失在夜色中。

室內(nèi)恢復(fù)寂靜。宇文玥閉上眼，腦海中卻反復(fù)回響著元淳那句“浴火重生，拉著整個世界陪葬”。她那時的眼神，絕望而瘋狂，卻又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絕不是一個深宮公主該有的。

她身上迷霧重重，步步算計，卻又在看到他重傷時流露出近乎失控的關(guān)切…元淳，你究竟藏著怎樣的秘密？你那雙看似清澈的眼眸深處，到底…看到了多遠的前路？

溫泉熱氣蒸騰，模糊了窗欞，也模糊了棋局對弈者彼此探究的視線。信任的基石尚未夯實，猜疑的毒蔓已悄然滋生。而遠處長安城中，宇文懷的倒臺如同巨石投入深潭，更大的暗流，正在水面之下洶涌匯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