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七年冬狩,旌旗獵獵,鐵甲寒光映著終南山未化的積雪。元淳裹著銀狐裘,端坐于皇帝下首的暖帳內(nèi),指尖卻冰涼。她目光掃過不遠處正與皇子們談笑的燕洵,他一身玄色騎裝,英姿勃發(fā),眉宇間仍是那副爽朗不羈的模樣。誰能想到,這陽光下的少年郎,皮下藏著擇人而噬的惡鬼?
“淳兒今日氣色不錯?!蔽旱鄞葠鄣剡f過一杯暖酒,“待會兒開獵,朕讓他們給你留幾只溫順的白狐。”
“謝父皇?!痹敬鬼鴾\笑,掩去眼底寒意。前世,就是在這場冬狩,燕洵自導自演了一場“梁國刺客”行刺的戲碼,不僅博取了父皇更深的信任和憐惜,更借機鏟除了幾個對他有威脅的宗室子弟。而這一世…
她不動聲色地瞥向側(cè)后方侍立的宇文玥。他一身月白勁裝,外罩青山院標志性的墨藍斗篷,身姿挺拔如松,面色沉靜無波,唯有握在腰間佩劍劍柄上的手,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昨夜在青山院,他們布下的網(wǎng),今日便是收網(wǎng)之時。
號角長鳴,冬狩正式開始。王公貴族們策馬呼嘯而出,卷起漫天雪塵。燕洵一馬當先,沖在最前,意氣風發(fā)。元淳的心卻提到了嗓子眼。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暖帳內(nèi)炭火噼啪作響,氣氛看似祥和,卻暗流涌動。元淳捧著暖爐,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袋里那枚冰冷的青山院令牌。宇文玥給她的錦囊里,那封仿造的宇文懷通敵密信,此刻應(yīng)該已經(jīng)“恰到好處”地出現(xiàn)在負責護衛(wèi)的禁軍統(tǒng)領(lǐng)案頭了。
突然,遠處密林深處傳來一聲凄厲的哨響!緊接著是兵刃相交的刺耳聲和驚馬嘶鳴!
“護駕!”禁軍統(tǒng)領(lǐng)厲聲高呼,暖帳周圍瞬間被重甲衛(wèi)士團團圍住。
帳內(nèi)一片混亂,妃嬪們花容失色。魏帝霍然起身,臉色鐵青:“怎么回事?!”
“報——!”一名禁軍渾身浴血沖入帳中,跪地急報:“陛下!前方密林有大批黑衣刺客!目標是…是燕世子和幾位殿下!刺客兇悍,像是…像是大梁死士!”
來了!元淳的心猛地一沉,又帶著一絲冰冷的快意。劇本開場了,但主演已經(jīng)換了人!
“燕洵呢?!”魏帝急問。
“世子英勇,正率親衛(wèi)拼死抵抗!但刺客人數(shù)眾多,且有強弓勁弩!情況危急!”禁軍聲音帶著恐懼。
“混賬!宇文懷!”魏帝怒目圓睜,猛地看向負責外圍警戒的宇文懷,“你是如何布防的?!”
宇文懷臉色煞白,噗通跪倒:“陛下!臣…臣冤枉!臣已布下天羅地網(wǎng),這…這定是梁國細作…”
就在這時,另一名傳令兵連滾爬爬沖進來,手中高舉一物:“陛下!在刺客藏匿處發(fā)現(xiàn)此物!”
那赫然是一枚刻著宇文家族徽的令牌!正是宇文懷麾下死士的標識!
“宇文懷!你還有何話說?!”魏帝勃然大怒,抓起酒杯狠狠砸了過去。
“陛下!這是栽贓!是陷害!”宇文懷驚恐萬狀,目光下意識地掃向一直沉默的宇文玥,帶著怨毒和難以置信。
元淳冷眼旁觀,心中冷笑。栽贓?沒錯。但宇文懷豢養(yǎng)死士、心懷不軌卻是事實!這枚令牌,不過是壓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看向宇文玥,他依舊垂眸肅立,仿佛置身事外,唯有緊抿的唇線泄露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宇文玥!”魏帝厲聲道,“朕命你即刻帶青山院精銳馳援,務(wù)必救下燕洵和皇子!將刺客首領(lǐng),給朕活著帶回來!朕要親自審問!”
“臣遵旨!”宇文玥抱拳領(lǐng)命,轉(zhuǎn)身的瞬間,目光極快地與元淳交匯。那眼神銳利如刀,帶著決絕的殺伐之氣,還有一絲…元淳讀不懂的復雜。
他帶著青山院精銳如離弦之箭沖向密林深處。廝殺聲、慘叫聲、兵刃碰撞聲越來越近,空氣中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暖帳內(nèi)的女眷們瑟瑟發(fā)抖,元淳也攥緊了拳頭。雖然計劃周詳,但刀劍無眼,宇文玥他…
突然,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從密林方向傳來!地動山搖!
“是火藥!”有人驚恐尖叫。
元淳臉色驟變!前世沒有這一出!這是計劃之外的變數(shù)!她猛地起身沖到帳簾邊,不顧侍衛(wèi)阻攔掀開一角。
只見遠處一片密林火光沖天,濃煙滾滾!混亂中,一隊人馬正護著幾個狼狽的身影向暖帳方向突圍而來,為首一人白衣染血,正是宇文玥!他懷中抱著昏迷不醒的燕洵,背上赫然插著半支折斷的羽箭!而在他身后緊追不舍的,竟是幾個穿著禁軍服飾、卻目露兇光的“自己人”!
“攔住他們!那是宇文懷的死士!他們想滅口!”元淳失聲喊道,聲音因驚怒而尖利。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道矯健如豹的身影猛地從斜刺里沖出,手中長劍如電,瞬間格開射向宇文玥后心的冷箭!是月七!他護在宇文玥身后,大吼:“公子快走!”
宇文玥借著月七的掩護,抱著燕洵策馬狂奔,終于沖到了暖帳前的安全區(qū)域。他翻身下馬,腳步一個踉蹌,卻仍穩(wěn)穩(wěn)將燕洵交給趕來的太醫(yī)。
“宇文玥!”元淳不顧一切地沖到他面前,看著他蒼白如紙的臉和背上猙獰的箭傷,心臟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你…” 她想問“你怎么樣”,想質(zhì)問他為何不顧性命,話到嘴邊卻成了冰冷的命令,“太醫(yī)!快給他治傷!”
宇文玥抬眸看向她,額角冷汗涔涔,眼神卻異常明亮銳利,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安撫。他微微搖頭,示意自己無礙,隨即轉(zhuǎn)向皇帝,單膝跪地,聲音因傷痛而沙啞,卻字字清晰:
“陛下!刺客首領(lǐng)已被臣重傷生擒!經(jīng)初步審問,其供認…受宇文懷指使,意圖行刺世子與皇子,嫁禍大梁!林中火藥,亦是其所埋!此乃其貼身信物與宇文懷親筆調(diào)令!” 他呈上一枚染血的狼頭鐵牌和一張蓋著宇文懷私印的密函!
鐵證如山!
“宇文懷!你這亂臣賊子!”魏帝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面如死灰的宇文懷,“給朕拿下!打入天牢!抄家!徹查!”
一場驚心動魄的刺殺塵埃落定。宇文懷被如狼似虎的禁軍拖走,口中猶自發(fā)出不甘的詛咒。燕洵被抬下去救治,傷勢雖重卻無性命之憂?;靵y中,元淳的目光卻死死鎖在宇文玥背上那支箭上,以及…正扶著他、一臉擔憂的月七身上。
計劃成功了,宇文懷徹底倒臺。但那計劃之外的火藥,那險些要了宇文玥性命的冷箭…還有月七那“恰到好處”的救援…元淳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竄起,比這終南山的冰雪更冷。
太醫(yī)剪開宇文玥染血的衣衫,露出猙獰的傷口。元淳強忍著不適走上前,想看清那箭簇。就在她靠近的瞬間,宇文玥身體微不可察地繃緊,隨即又放松下來。
“公主…受驚了?!彼吐暤?,聲音帶著疲憊。
元淳沒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他因失血而蒼白的肩胛處——那里,靠近心臟的位置,有一道陳舊的、寸許長的疤痕,形狀…竟與她前世記憶中,月七左耳后的那道疤,如出一轍!
她的呼吸猛地一窒,腦海中瞬間閃過一個荒謬卻讓她渾身冰冷的念頭:宇文玥…和月七…那道疤的位置和形狀…怎么會?
太醫(yī)拔箭的瞬間,宇文玥悶哼一聲,額上青筋暴起。元淳下意識地伸出手,卻在即將觸碰到他手臂時猛地停住。
她看著宇文玥緊閉的雙眼、緊咬的唇,看著他額角滾落的冷汗,再看向一旁憂心忡忡、甚至紅了眼眶的月七…前世今生的記憶碎片瘋狂翻涌、碰撞。信任與懷疑,感激與猜忌,像兩條冰冷的毒蛇,死死纏繞住她的心臟。
宇文玥…你究竟是誰?月七…你又到底是誰的人?這場聯(lián)手復仇的棋局里,她元淳,到底是在執(zhí)棋,還是…依舊是他人棋盤上,一枚自以為清醒的棋子?
風雪依舊呼嘯,吹過染血的霜林,也吹進了元淳驟然冰冷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