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言再次聯(lián)系沈知珩，是周三的下午。

她在整理祖父的舊物時，發(fā)現(xiàn)了個上了鎖的樟木箱，鑰匙孔上刻著朵極小的玉蘭花。她抱著箱子跑到圖書館，修復室的門依舊虛掩著，只是這次里面多了盆茉莉，白色的花瓣在陽光下微微發(fā)亮。

沈知珩正在拓印古籍里的藏書票，聽到動靜抬眼，睫毛上還沾著點金粉——他剛用金箔修補完書頁上脫落的印章。

"這鎖......"林微言把箱子放在桌上，"您能打開嗎？"

他放下手里的拓包，指尖拂過鎖孔上的玉蘭花："這是'巧心鎖'，民國時上海鎖匠做的，鑰匙要按花瓣的紋路來配。"他從抽屜里拿出片薄銅片，用小錘敲了幾下，彎成花瓣的形狀，"我試試。"

銅片插進鎖孔時，發(fā)出輕微的"咔嗒"聲。林微言屏住呼吸，看著他手腕輕輕轉(zhuǎn)動，陽光透過窗欞落在他發(fā)梢，金粉隨著動作簌簌往下掉，像撒了把星星。

"開了。"

隨著他的話音，箱蓋彈開條縫，一股混合著樟腦和舊紙張的氣息涌出來。林微言掀開蓋子的瞬間，忽然捂住嘴——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幾十本線裝書，最上面放著個紅綢包裹的相框，照片里穿旗袍的女人正對著鏡頭笑，眉眼竟和她有幾分相似。

"這是......"

"應該是你祖母。"沈知珩拿起相框，指著背面用鉛筆寫的小字，"民國二十六年，攝于槐花巷。"

林微言的手指撫過照片里女人的旗袍領(lǐng)口，那里繡著和鎖孔上一樣的玉蘭花。她忽然想起小時候祖母總說，她嫁過來那天，巷口的槐花開得正好，送親隊伍從街頭排到巷尾，新郎官穿著長衫，手里攥著把黑布傘。

"箱子底層有東西。"沈知珩的聲音把她拉回現(xiàn)實。

她伸手摸到本藍布封皮的日記，紙頁已經(jīng)脆得像枯葉。翻開第一頁，娟秀的小楷寫著："今日遇沈郎于書肆，他教我辨宋版書的墨色，指尖觸到我手背時，像觸電一般......"

林微言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抬眼時正好撞上沈知珩的目光。他的耳朵紅得厲害，視線慌忙移到窗外："可能......是巧合。"

可日記里的"沈郎"，說他祖父是修復古籍的，說他住廣福里，說他左手手腕有道小時候被竹刀劃到的疤。林微言看向沈知珩的左手，那里果然有道淺粉色的疤痕，像條沉睡的小蛇。

"我祖父也叫沈知珩。"男人的聲音低得像嘆息，"我是他的長孫，名字是他取的。"

窗外的蟬鳴突然變得響亮，修復室里的檀香仿佛凝固在空氣里。林微言翻到日記最后一頁，民國三十八年的秋末，字跡已經(jīng)變得潦草："知珩說要去臺灣修復故宮古籍，等他回來，就教我做竹紙......"

后面的紙頁被撕去了大半，只剩下半行模糊的字："槐花又開了，我在傘鋪等你......"

"我祖父當年沒能回來。"沈知珩的手指在日記邊緣輕輕摩挲，"他在臺灣去世前，總說欠了槐花巷一個人。"

林微言忽然想起祖母晚年總坐在窗邊，手里縫著永遠縫不完的玉蘭花，逢人就問："看見沈先生了嗎？他說會帶最好的竹紙回來。"

暮色漫進修復室時，沈知珩已經(jīng)把日記做了簡單的脫酸處理。林微言抱著樟木箱站起來，發(fā)現(xiàn)他正在收拾東西，帆布包上別著的玉蘭花徽章，和照片里女人旗袍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明天......能陪我去趟老傘鋪嗎？"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

沈知珩扣上帆布包的動作頓了下，然后從抽屜里拿出把傘——黑色的柞蠶絲傘面，竹制傘骨，正是祖母描述過的那把。

"我祖父留下的。"他把傘遞給她，"他說，等能回大陸了，就用這把傘去接人。"

走出圖書館時，林微言才發(fā)現(xiàn)傘柄上刻著兩個小字：知珩。她抬頭望向廣福里的方向，暮色中的石庫門像沉默的老者，藏著八十載的風雨和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