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映秋苑出來，林燼舟心中對阮莜夏的評價已徹底顛覆。這絕非一個尋常的侯門貴女，她的世界遠比深宅后院廣闊得多，也精彩得多。那份鮮活、跳脫，乃至偶爾的“抽象”之下，藏著的是不容小覷的魄力與能力。

走在前面的阮莜夏，心里卻轉(zhuǎn)著別的念頭。

林燼舟……九皇子……師門……

對了！書里寫過，女主阮莜夏和男主林燼舟師出同門！都是那位隱居在芩州城外落云山的世外高人——蒼梧老人的弟子！只不過當年他們上山時都還小，且因師門規(guī)矩或其他什么緣故，一直都以面具遮面，彼此只知道對方的存在，一起練武、一起搗蛋、一起挨罰，卻從未以真面目相見，只知道對方一個叫“小九”，一個叫“小夏”。

直到后來各自下山回歸本位，這段經(jīng)歷便成了塵封的過往。書中還是到了很后期，經(jīng)歷諸多波折后，兩人才因某些信物或熟悉的武功路數(shù)而意外相認，唏噓不已，感情也隨之急劇升溫。

阮莜夏摸著下巴，眼珠子滴溜溜地轉(zhuǎn)。等劇情自然發(fā)展？那多慢??！而且多沒意思！既然她知道這層關(guān)系，干嘛不利用起來？提前相認，多了個頂級打手（劃掉）……多了個親密無間的盟友，以后在書院、在京城，豈不是橫著走？還能順便推動一下感情線，完美！

她越想越覺得這主意棒極了，猛地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林燼舟。

林燼舟正想著心事，差點撞上她，及時剎住腳步，疑惑道：“阮小姐？”

阮莜夏臉上露出一個極其“和善”又帶著點神秘兮兮的笑容：“林公子，我突然想起個特別好玩的地方，環(huán)境清幽，風景絕佳，還有位特別有意思的老頭兒，你想不想去看看？”

林燼舟挑眉，對她這種突如其來的熱情邀約已有些習慣，從善如流地問：“哦？何處？”

“落云山！”阮莜夏一拍手，“我?guī)煾妇妥∧莾?！他老人家可有趣了，就是有點……嗯，不太著調(diào)。不過山上果子特別甜，泉水也甜，保證你去了一次還想第二次！”她極力推銷，眼睛亮得像星星。

落云山？師父？

林燼舟心中微微一動。他自幼也被一位高人收入門下，在深山習藝四載，那地方似乎……也叫落云山？師父他老人家……確實極其不著調(diào)。難道……

他看著阮莜夏那雙寫滿了“快答應快答應不然我就硬拉你去”的眼睛，壓下心頭的猜測，笑道：“阮小姐的師父，定非尋常人。既然有此雅邀，在下恭敬不如從命。”

“夠意思！”阮莜夏大喜，再次極其自然地抓住他的手腕，“走走走！現(xiàn)在就去！我知道近路！”

兩人租了馬車，一路出了芩州城，往城郊的落云山而去。山勢并不險峻，卻清幽靜謐，林木蔥郁。

阮莜夏果然熟門熟路，棄了馬車，領(lǐng)著林燼舟沿著一條被雜草略微覆蓋的小徑往上爬。她步履輕快，如履平地，嘴里還哼著不成調(diào)的歌，偶爾停下來摘幾顆路邊的野莓，自己吃一顆，順手就往林燼舟嘴里也塞一顆。

林燼舟被她這不見外的舉動弄得有些怔忡，那野莓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口中化開，看著她毫無心機的側(cè)臉，心中那份模糊的熟悉感越來越清晰。這動作……太自然了，自然得像曾經(jīng)做過千百遍。

越往上走，山間的景致越發(fā)熟悉。那塊歪脖子松樹，那片竹林，那個常年滴水的小石潭……林燼舟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幾分。

終于，一片依著山勢開辟出的平地出現(xiàn)在眼前。幾間簡陋卻干凈的木屋，圍著竹籬笆，院子里曬著草藥，角落里堆著劈好的柴火，一只大黃狗正趴在屋檐下打盹。

一切，都和他記憶深處那個生活了四年的地方，一模一樣！

阮莜夏已經(jīng)蹦蹦跳跳地跑進了院子，揚聲喊道：“老頭兒！老頭兒！我來看你啦！給你帶了好酒——哎呀，忘了買了……下次補上！”

她話音未落，中間那間木屋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穿著灰色寬大道袍、頭發(fā)胡子皆白、面色卻紅潤如嬰兒的老者揉著眼睛走出來，一副剛睡醒的樣子，嘴里嘟囔著：“吵什么吵……擾人清夢……嗯？是你這瘋丫頭？又來偷老夫的果子吃了？”

這聲音！這模樣！

林燼舟如遭雷擊，僵立在院門口，怔怔地看著那老者——正是他的授業(yè)恩師，蒼梧老人！

蒼梧老人也看到了站在院門口、神情復雜的林燼舟，愣了一下，瞇起眼睛打量他片刻，忽然撫掌哈哈大笑起來：“哎呦！今天是什么風，把你們兩個小混蛋一起吹回來了？難得難得！”

阮莜夏本來還想繼續(xù)演一下，假裝只是帶朋友來玩，被師父這么一說，也愣了，扭頭看看林燼舟，又看看師父：“老頭兒，你認識他？”

蒼梧老人笑得胡子直抖，走過來，先是一巴掌拍在阮莜夏后腦勺上（沒用力）：“沒大沒?。　比缓罂聪蛄譅a舟，眼神里滿是戲謔和了然，“小九，愣著干什么？幾年不見，不認識你這無法無天的師妹了？還是說不認識師父我了？”

小九？！

小夏？！

這兩個詞像兩道驚雷，同時劈中了林燼舟和阮莜夏。

林燼舟猛地看向阮莜夏，腦海中那個戴著滑稽猴子面具、整天上躥下跳、搶他烤魚、和他一起被罰扎馬步、武功進度卻總是不相上下的小丫頭身影，瞬間與眼前這張明媚鮮活、帶著錯愕表情的臉龐重合在一起！

是了！那樣的性格，那樣的身手，那樣熟稔自然的動作……除了那個一起在山里野了四年的“小夏”，還能有誰？！

阮莜夏也適時地（假裝）瞪大了眼睛，手指顫抖地指著林燼舟，聲音都變了調(diào)：“你……你是那個悶不吭聲、搶我野雞腿、還偷偷在我練功的石頭上抹松油的小九？！那個九皇子林燼舟？！”

最后一點客氣和疏離瞬間蕩然無存！

林燼舟也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聽到她的指控，額角青筋一跳，下意識就反駁：“胡說！明明是你先偷吃了師父給我留的蜜餞！那野雞腿是你打賭輸給我的！抹松油……那是你自己走路不看路！”

“蜜餞上寫你名字了？那野雞賭約是你耍賴！抹松油你敢不承認？差點害我摔死！”阮莜夏叉腰，氣勢洶洶地逼近一步。

“彼此彼此！不知是誰在我鞋子里放毛蟲？還在師父的茶壺里塞黃連！”林燼舟也忘了什么皇子儀態(tài)，針鋒相對地瞪回去。那些童年糗事和“深仇大恨”瞬間涌上心頭。

“那是替天行道！誰讓你把我好不容易抓來的螢火蟲都放跑了！”

“螢火蟲關(guān)一晚就死了！蠢丫頭！”

“你說誰蠢？！”

“就說你！四肢發(fā)達頭腦簡單！”

“呸！總比你這個一肚子壞水的悶騷鬼強！”

兩人就這樣在院子里，當著蒼梧老人的面，像個孩子一樣吵了起來，吵得面紅耳赤，內(nèi)容幼稚得令人發(fā)指。

蒼梧老人樂呵呵地看著，不僅不勸，還不知從哪里摸出一把瓜子，嗑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還煽風點火：“對對對！小九你還忘了說她往你被窩里塞雪球的事兒！” “丫頭你也別光說他，你把他推進水潭里咋不說？”

吵了半天，兩人都喘著氣停下來，互相瞪著對方。

所有的陌生、隔閡、試探，在這一刻煙消云散。只剩下曾經(jīng)共同度過四年打鬧時光的最純粹的記憶和親密。

“好啊你，林燼舟，”阮莜夏笑著捶了他肩膀一下，力道不輕，“藏得挺深啊！裝得人模狗樣的，差點被你騙過去了！”

林燼舟也笑著格開她的手，反手就去揉她的頭發(fā)，把她好不容易梳整齊的馬尾揉得亂糟糟：“你不也一樣？阮、莜、夏！在外面裝得那么像回事，結(jié)果還是那個瘋丫頭！”

“不準揉我頭發(fā)！”

“就揉！”

兩人瞬間又扭打在一起，不是什么武功招式，就是最原始的你捶我一下我撓你一下，毫無形象可言，笑聲和叫罵聲回蕩在山谷里。

蒼梧老人嗑完最后一把瓜子，拍拍手：“行了行了，要打一邊去打，別踩壞老夫的草藥！屋里還有去年埋的果子酒，要不要？”

“要！”兩人異口同聲地回答，瞬間休戰(zhàn)，眼睛同時亮了起來，像小時候聽到有好吃的時一模一樣。

三人進了屋，搬出酒壇，就著院子里剛摘的野果，席地而坐。幾碗酸甜凜冽的果子酒下肚，話匣子更是關(guān)不住了。

從互相揭短到懷念山里的野趣，從吐槽師父的不靠譜到炫耀各自下山后的“豐功偉績”——主要是阮莜夏在說，林燼舟補充，蒼梧老人拆臺。

“……所以你那個映秋苑，就是這么搞起來的？”林燼舟聽得嘖嘖稱奇，“當初就知道你靠不住，沒想到這么能折騰?！?/p>

“那是！”阮莜夏得意地一揚下巴，幾碗酒下去，臉頰緋紅，眼神亮得驚人，“總得找點事做嘛！不然多無聊？哪像你，回去當你的矜貴皇子，規(guī)行矩步的，悶死了吧？”

“確實不如你自在?！绷譅a舟笑著搖頭，語氣里是真切的羨慕，隨即又挑眉，“不過，誰說皇子就一定要悶？偶爾……也是可以找點樂子的?！彼壑虚W過一抹和她如出一轍的狡黠光芒。

阮莜夏立刻湊過去，壓低聲音：“比如？”

“比如……偶爾溜出宮喝個小酒”林燼舟也壓低聲音，兩人頭湊著頭，像極了小時候密謀要去掏鳥窩時的樣子。

蒼梧老人在一旁喝著酒，看著這對終于重逢的徒弟，笑得見牙不見眼。

日落西山，兩人辭別了師父（答應下次一定帶好酒），并肩下山。

氣氛已截然不同。不再是一前一后，而是并肩而行，胳膊時不時會碰到一起。對話也變得肆無忌憚。

“喂，林燼舟，你輕功是不是退步了？剛才那塊石頭你差點沒跳過去！”

“阮莜夏你眼睛瘸了？我那叫穩(wěn)?。〉故悄?，爬個樹還那么毛手毛腳，裙子勾破了吧？”

“要你管！反正我裙子多的是！”

“敗家?！?/p>

“嫉妒啊？”

吵吵嚷嚷，一路就沒停過，卻透著難以言喻的親昵和熟稔。

回到清寧侯府門口，正好碰上結(jié)伴出來的沈楠霽、方時禮和沈枝意、柳亦眠。四人看到阮莜夏和林燼舟一起回來，而且兩人之間的氣氛明顯變得……嗯，非?！敖拥貧狻保踔劣悬c劍拔弩張又莫名和諧，都驚訝地停下了腳步。

“莜夏，你們這是……”沈楠霽好奇地問。

阮莜夏一把摟過林燼舟的脖子（林燼舟被她勒得一個趔趄，沒好氣地拍她的手），得意洋洋地宣布：“介紹一下！這位，林燼舟，我?guī)熜?！從小一起穿開襠褲……啊不是，一起挨揍長大的！以后不用跟他客氣，就當自己人……嗯，勉強算自己人吧！”

林燼舟好不容易掙脫她的魔爪，整理了一下被扯歪的衣領(lǐng)，對目瞪口呆的四位姑娘露出一個無奈的、卻真實了許多的笑容：“各位小姐，見笑了。以后……還請多關(guān)照?！边@關(guān)照，多半是指關(guān)照他別再被這位師妹折騰。

沈楠霽&方時禮：“?。?！”師兄妹？這么刺激的展開？

沈枝意：（小聲）“穿開襠褲……信息量好大……”

柳亦眠：“哇！那以后可以一起玩了嗎？”

阮莜夏哈哈一笑，松開林燼舟，又恢復了那副活力無限的樣子：“當然！人多才熱鬧！走啦走啦，吃飯去，餓死了！”她拉著還處在震驚中的姐妹們就往里走。

林燼舟站在門口，看著她的背影，搖頭失笑，眼底卻是一片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輕松與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