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長街永遠熙攘，充斥著市井的煙火氣與帝都的繁華。馬蹄踏過青石板的清脆聲響，小販此起彼伏的叫賣，婦人討價還價的軟語，交織成一幅生動的畫卷。

一隊風塵仆仆的人馬，卻與這喧鬧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為首的男子端坐于高頭駿馬之上，身披玄色輕甲，未戴頭盔，墨發(fā)高束，面容是久經(jīng)風沙磨礪后的冷峻剛毅，眉宇間凝著一股化不開的肅殺之氣，眼神銳利如鷹隼，掃過街景時，帶著一種審視與疏離。正是剛剛結(jié)束邊關(guān)大捷、奉旨回京稟報軍情的鎮(zhèn)北將軍，蕭屹川。

他身后跟著十余親兵，同樣沉默寡言，身上帶著血與火淬煉出的悍勇氣息，所過之處，喧鬧的人群不自覺便安靜了幾分，敬畏地讓開道路。

蕭屹川對周遭的注視習以為常，心中只盤算著稍后面圣的奏對，以及……戰(zhàn)后亟待處理的軍務與撫恤。邊疆苦寒，戰(zhàn)事慘烈，京都的軟紅十丈，于他而言，竟有些陌生與隔閡。

正行至一處相對寬敞的街口，一陣格外刺耳的吵嚷聲卻打破了這短暫的寂靜，也拉回了蕭屹川的思緒。

“哭！就知道哭！喪門星！老子在外面累死累活，回家連口熱乎飯都沒有，要你有什么用！”一個身材粗壯、滿臉橫肉的中年男子，正對著一個跌坐在地、衣衫陳舊、鬢發(fā)散亂的婦人厲聲辱罵，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婦人臉上。那婦人懷中還摟著一個五六歲、嚇得哇哇大哭的女童。

男子越罵越氣，竟抬起腳，似乎就要朝那婦人踹去！

周圍圍了一圈人，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卻無人敢上前阻攔。這世道，丈夫打妻子，旁人怎好插手？

就在那腳即將落下之際，一道清亮卻飽含怒氣的女聲陡然炸響：“住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竟敢當街行兇！”

聲音穿透嘈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凜然氣勢。

眾人皆是一愣，循聲望去。

只見一位身著湘妃色繡折枝玉蘭長裙、外罩月白軟煙羅披風的年輕女子排眾而出。她身量高挑，體態(tài)端莊，梳著精致的朝云近香髻，簪著珍珠步搖，一看便知是極有身份的貴女。此刻，她那張原本應是溫婉秀美的臉上，卻因憤怒而染上薄紅，柳眉倒豎，明眸圓睜，直直瞪著那行兇的男子。

正是與姐妹們出來采買些胭脂水粉的沈楠霽。她原本和方時禮低聲討論著新出的口脂顏色，聽到動靜轉(zhuǎn)頭一看，頓時火冒三丈。那現(xiàn)代靈魂里的平等意識和正義感瞬間壓過了古代貴女的矜持。

那壯漢被喝得一怔，待看清是個嬌滴滴的大家小姐，先是一怯，隨即又梗著脖子嚷道：“你誰啊？老子教訓自家婆娘，關(guān)你屁事！滾開！”

沈楠霽卻毫不畏懼，上前一步，將那對瑟瑟發(fā)抖的母女擋在身后，聲音更冷：“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王法條條，豈容你肆意欺辱婦孺？她是你妻子，不是你買來的牲口！動輒打罵，你算什麼男人！”

她罵得字正腔圓，氣勢十足，那壯漢被噎得一時說不出話，周圍人群中也發(fā)出低低的贊同聲。

壯漢面子上掛不住，惱羞成怒，竟口不擇言起來：“嘿！給臉不要臉！穿得人模狗樣就出來多管閑事？信不信老子連你一起……”

他話音未落，一只手已猛地抓住他揚起的胳膊，力道之大，讓他瞬間慘叫出聲，仿佛骨頭都要被捏碎！

出手的并非沈楠霽，而是一直沉默跟在她身后、作小廝打扮的映秋苑護衛(wèi)——阮莜夏不放心姐姐們獨自出門，特意安排的人手。護衛(wèi)面無表情，只冷冷地盯著那壯漢。

壯漢吃痛，冷汗直流，這才真正害怕起來。

然而，還有人比他更快。

幾乎在那壯漢對沈楠霽出言不遜的瞬間，一道玄色身影如疾風般掠過人群。

眾人只覺眼前一花，耳邊聽到“砰”的一聲悶響，伴隨著一聲短促的慘嚎。

定睛看時，那方才還囂張無比的壯漢，已像個破麻袋一樣被踹飛出去一丈多遠，重重摔在地上，捂著肚子蜷縮成一團，哼哼唧唧爬不起來。

蕭屹川收腿而立，身姿挺拔如松，玄甲在陽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他甚至沒多看那地上的渣滓一眼，只是微微側(cè)頭，對身后的親兵淡淡道：“捆了，送官。以當街行兇、侮辱官眷論處?！?/p>

“是！將軍！”兩名親兵立刻上前，利落地將那癱軟的壯漢提了起來。

整個過程快如閃電，干凈利落，充滿了行伍之人的鐵血作風。

直到這時，眾人才反應過來，發(fā)出一陣低低的驚呼。看向那玄甲將軍的目光，充滿了敬畏與好奇。

沈楠霽也愣住了。她沒想到會有人突然出手，而且方式如此……直接粗暴。她看向那位出手之人。

四目相對。

蕭屹川的目光也正落在她身上。眼前的女子，與他常見的京都貴女似乎并無不同，錦衣華服，嬌養(yǎng)出的好容貌。可方才她那番擲地有聲的斥責，那雙因憤怒而格外明亮的眼睛，以及挺身而出時那份不輸男兒的勇氣，卻在他沉寂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顆不小的石子。

他見過太多鮮血與死亡，習慣了邊關(guān)的直來直往與弱肉強食，京都貴女們的矯揉造作、無病呻吟常令他厭煩。而眼前這位，卻有些不一樣。像一株精心培育的玉蘭，看似嬌柔，內(nèi)里卻有一股意想不到的韌勁和鋒芒。

沈楠霽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那目光太過銳利深沉，仿佛能穿透一切。她微微頷首，禮儀無可挑剔，聲音恢復了平靜，卻比方才柔和了許多：“多謝將軍出手相助?！?/p>

蕭屹川收回目光，語氣平淡，聽不出什么情緒：“舉手之勞。小姐無恙便好。”他的聲音低沉醇厚，帶著久經(jīng)沙場的沙啞，有種獨特的磁性。

這時，方時禮、沈枝意和柳亦眠也擠了過來，圍住沈楠霽，七嘴八舌地問：“楠霽姐，你沒事吧？”“嚇死我們了！”

沈楠霽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又看向那對驚魂未定的母女。她從荷包里取出幾塊碎銀子，彎腰塞到那婦人手中，溫聲道：“快帶孩子去看看大夫，壓壓驚。以后若他再敢動手，便去報官，或者……去清寧侯府尋我?！彼D了頓，報了家門。

那婦人感激涕零，拉著孩子不住磕頭。

蕭屹川站在一旁，默默看著她的舉動，眼神微動。清寧侯府？沈家的小姐？他久不在京城，對各家閨秀知之甚少。

親兵已將那惡徒拖走，街面恢復秩序。蕭屹川軍務在身，不便久留。

他朝沈楠霽微微抱拳：“末將還有皇命在身，告辭?！?/p>

“將軍請便?！鄙蜷V斂衽還禮。

蕭屹川翻身上馬，玄甲折射著陽光，帶起一陣凜冽的風。他勒緊韁繩，駿馬揚蹄，最后又回頭看了那抹湘妃色的身影一眼。

她正微微彎著腰，輕聲安撫著那小女孩，側(cè)臉線條柔和，與方才斥責惡徒時的凜然判若兩人。

一種極其細微的、陌生的漣漪，在他一貫平靜無波的心緒中蕩開。很輕，卻不容忽視。

他收回視線，一夾馬腹，帶著親兵隊伍，朝著皇城的方向疾馳而去，蹄聲很快消失在長街盡頭。

沈楠霽直起身，望著那隊人馬消失的方向，輕輕吁了口氣。方才那一瞬間，那將軍身上的殺氣……真是迫人。

“哇……楠霽姐，剛才那位將軍好厲害啊！不會是你的官配吧？”柳亦眠滿眼崇拜。

方時禮用手肘碰碰她，擠眉弄眼：“而且，還挺俊的嘛，就是冷了點。他剛才是不是看了你好幾眼？”

沈楠霽臉一熱，嗔道：“那這波賺了啊?！彼鹈妹脗?，重新匯入人流，心緒卻不像表面那么平靜了。

那個玄甲將軍的身影，和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莫名地在她腦海里停留了片刻。

而策馬奔向皇宮的蕭屹川，握著韁繩的手微微收緊。清寧侯府，沈楠霽……他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和封號。

邊關(guān)的風雪似乎還留在骨子里，但京都的這場偶遇，卻像一粒意外的種子，落入了堅冰之下，靜待不知是否會來的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