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莜夏那番“驚世駭俗”的課堂發(fā)言，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石子，漣漪很快蕩到了男學那邊。雖男女學分治，但這等“阮大小姐公然質疑官府剿匪策略”的勁爆消息，自有那好事者飛快地傳了過去。

林燼舟聽到同窗繪聲繪色的轉述，尤其是她那精準得仿佛親臨現(xiàn)場的“分析”，再聯(lián)想到她昨夜莫名消失、袖口的炭灰，以及她那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幾乎立刻就得出了結論——這丫頭，昨晚絕對跑去流寇老巢“實地考察”了！

他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還夾雜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擔憂。那伙流寇雖被剿滅，但畢竟都是亡命之徒，萬一……他搖搖頭，決定下次見面定要好好“審問”一番，再嚇唬嚇唬她，免得她下次真捅出大簍子。

然而，還沒等林燼舟找到機會“審問”阮莜夏，新的“樂子”就送上門了。

這日休沐，林燼舟受靖王叔林微之邀，去城郊新開的馬場跑馬。林微雖體弱，不擅劇烈運動，卻極愛馬，收藏了不少名駒。

兩人剛到馬場不久，林燼舟就敏銳地察覺到，似乎有兩道鬼鬼祟祟的視線黏在他們身上。他不動聲色，借著挑選馬匹的時機，眼風一掃，果然在不遠處一堆草料垛后面，發(fā)現(xiàn)了兩個熟悉的身影——雖然用布巾包著頭臉，做賊似的縮著脖子，但那身形，不是阮莜夏和方時禮又是誰？

林燼舟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一下。她們倆跑來干嘛？還這副打扮？

他略一思忖，便猜到八成是阮莜夏不知從哪聽說了他和靖王叔要出來，攛掇著方時禮跑來“圍觀”她和她官配的進展了。這丫頭，自己愛惹事不說，還拉著她二姐一起！

他心下覺得好笑，卻故意裝作沒發(fā)現(xiàn)，陪著林微挑選馬匹，討論馬經(jīng)。

草料垛后，阮莜夏壓低聲音，興奮地對方時禮說：“看！我就說他們在這兒吧！快看快看！靖王殿下跟你家林微說話呢！哎喲，笑得挺溫柔嘛！”

方時禮也被她帶得有點緊張和興奮，卻又忍不住吐槽：“什么叫‘我家林微’！還有，我們?yōu)槭裁匆┏蛇@樣？跟做賊似的！”

“廢話！不偽裝一下被發(fā)現(xiàn)了多尷尬！”阮莜夏理直氣壯，“咱們這是關心姐妹感情進展，戰(zhàn)略偵察，懂不懂？”

方時禮：“……”我信了你的邪。

兩人正嘀咕著，只見林微似乎有些氣悶，輕輕咳嗽了幾聲。林燼舟見狀，便與他一同往馬場旁的涼亭走去，想歇息片刻。

機會來了！涼亭周圍有花木掩映，更適合潛伏觀察！

阮莜夏眼睛一亮，拉著方時禮：“走走走！跟上！換個近點的位置！”

兩人貓著腰，借著馬廄、草垛的掩護，小心翼翼地往涼亭方向挪動。阮莜夏自恃武功高強，覺得絕不會被發(fā)現(xiàn)，方時禮則半推半就，既覺得刺激又覺得丟人。

眼看就要接近涼亭，勝利在望。方時禮一個沒注意，腳下踩中了一根枯樹枝。

“咔嚓！”一聲脆響在相對安靜的馬場里格外清晰。

涼亭中的林燼舟和林微同時轉頭望來。

阮莜夏反應極快，一把將方時禮按蹲下去，自己也屏息凝神，心中默念：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然而，林燼舟早已發(fā)現(xiàn)她們，此刻只覺得這倆蠢得很，尤其是阮莜夏。他故意揚聲道：“咦？方才似乎聽到那邊有什么動靜？莫非是野貓？”

林微也微微蹙眉，望向那處晃動的花木：“似是有人？”

阮莜夏心里一咯噔，暗叫不好。

林燼舟眼中閃過惡作劇的光芒，對林微道：“王叔稍坐，我去看看?！闭f著，便起身朝她們藏身之處走來。

腳步聲越來越近。阮莜夏和方時禮緊張得大氣不敢出，恨不得挖個地洞鉆進去。

忽然，阮莜夏急中生智（或者說，又開始抽象），捏著嗓子，學了兩聲惟妙惟肖的貓叫：“喵~喵~” 聲音嬌柔婉轉，試圖蒙混過關。

方時禮：“！?。　彼痼@地看向阮莜夏，用眼神表達：你還有這技能？！

遠處的林微聽得一愣，隨即失笑：“原來是野貓?！?/p>

正走過來的林燼舟腳步也是一頓，肩膀微微抖動，差點沒忍住笑場。他強壓下笑意，故意沉下聲音：“這野貓叫聲倒是奇特，待我捉來看看是何品種！”說著，加快腳步，一副真要來抓“貓”的架勢。

阮莜夏一聽，知道混不過去了，拉著方時禮就想跑。

可方時禮蹲得太久，腿麻了，猛地一站，頓時“哎呦”一聲，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摔倒。

電光火石之間，一道月白身影竟比林燼舟更快，閃身而至，及時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小心?！睖睾投詭в牣惖穆曇繇懫?。

方時禮驚魂未定地抬頭，正對上靖王林微那雙清澈含笑的眼眸。他顯然也認出了這個方才學貓叫（以及即將摔倒）的“刺客”是誰。

“方……方小姐？”林微看著眼前這個包著頭巾、滿臉通紅、表情尷尬又可愛的姑娘，著實驚訝了，“怎么是你們？這是……”他目光掃過她們這身可疑的裝扮，又看向旁邊同樣打扮、正捂著臉的阮莜夏，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林燼舟也慢悠悠地踱了過來，抱臂看著這場好戲，挑眉道：“原來是兩只……打扮別致的‘野貓’？不知二位在此……嗯，尋覓何事？”他特意加重了“野貓”二字，語氣里的調侃毫不掩飾。

阮莜夏見徹底暴露，干脆破罐子破摔，一把扯下頭巾，露出紅撲撲的臉蛋，強裝鎮(zhèn)定：“咳咳！那個……我們……我們來馬場考察！對！考察馬匹品種！寫策論需要！”她一邊說一邊用手肘猛捅方時禮。

方時禮被靖王扶著，胳膊上傳來的溫熱觸感讓她腦子更亂了，臉燙得能煎雞蛋，結結巴巴地附和：“對，對！策論！研究馬……馬的習性！”說完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這什么爛借口！

林微看著她們倆這漏洞百出的樣子，再看看旁邊一臉看好戲表情的侄兒，心下已然明了七八分。他非但不惱，反而覺得這兩位小姐著實有趣得緊。尤其是方時禮，平日里交談時爽朗犀利，此刻卻羞窘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反差之大，讓他忍不住莞爾。

他并未松開扶著方時禮的手，反而溫和一笑，順著她們的話說：“原來如此。方小姐對馬匹也有研究？正好，我對相馬略知一二，不如一同探討？”他這話給了她們一個完美的臺階下。

方時禮愣愣地看著他近在咫尺的俊臉和溫柔的笑容，心跳如擂鼓，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阮莜夏見狀，立刻打蛇隨棍上：“好啊好啊！一起探討！二姐她可喜歡馬了！”說完還對林燼舟使了個“趕緊閃人別當電燈泡”的眼色。

林燼舟接收到信號，從善如流地對林微道：“王叔，既然方小姐有此雅興，您便與她好好探討吧。我突然想起書院還有些事，先走一步。”說完，不等林微回答，便極其自然地伸手，一把揪住還想留下來“旁聽”的阮莜夏的后衣領。

“哎哎哎？你干嘛？我也要研究馬！”阮莜夏抗議。

“研究什么研究，你的‘策論’方向不是流寇嗎？跟我回去好好‘解釋’一下昨晚的‘月色’和‘烤羊腿’！”林燼舟壓低聲音，不容分說地拖著她往外走。

“林燼舟你放開我！我警告你??！救我！”

方時禮此刻自身難保，哪里顧得上她。

林微看著被強行拖走、張牙舞爪的阮莜夏和一臉無奈又隱含笑意的林燼舟，搖了搖頭，失笑。他收回目光，看向身邊依舊臉頰緋紅的方時禮，聲音愈發(fā)溫和：“方小姐，腿還麻嗎？不如先去亭中坐下歇息，我們再慢慢聊？”

方時禮看著他那雙含笑的眼睛，忽然覺得……好像被莜夏坑這么一回，也不全是壞事？

她定了定神，那股子天生的幽默感和不服輸?shù)膭蓬^又回來了，撇撇嘴道：“殿下就別取笑我們了。今日是我們唐突，打擾殿下雅興了。至于相馬……”她眼珠一轉，帶著點狡黠，“我其實只知道馬跑得快慢和毛色好看不好看，殿下若真要探討，怕是會對牛彈琴了?！?/p>

她這坦率又自嘲的話，反而讓林微笑出聲來。他覺得這位方小姐，真是每次見面都能給他新的驚喜。

“無妨，”他笑道，“我們可以從毛色好看與否開始聊起。正好，我新得了一匹棗紅色的小馬，額間有白色星狀印記，甚是漂亮，方小姐可有興趣一觀？”

“真的？在哪？”方時禮果然被吸引，暫時忘了尷尬。

另一邊，林燼舟把阮莜夏一路揪出了馬場，直到確定身后那兩人看不到的地方才松開。

阮莜夏氣呼呼地整理著被扯亂的衣領：“林燼舟！你壞我好事！”

“好事？”林燼舟抱臂睨她，“跟蹤盯梢，還被抓個正著，這叫好事？方時禮的臉都快紅得滴血了，要不是靖王叔脾氣好，你們今天怎么收場？”

阮莜夏噎了一下，隨即又理直氣壯：“我這不是為了時禮姐的幸福嘛！你看現(xiàn)在效果多好！靖王殿下多溫柔！還邀請她看小馬！這關系不就升溫了？”

林燼舟簡直被她這強大的邏輯打敗了，沒好氣道：“是是是，全靠你‘幫忙’。下次是不是該輪到你幫我‘撮合’了？”

阮莜夏眼睛瞬間亮了，湊近他，八卦兮兮地問：“咦？你有目標了？誰啊？快說說！我保證幫你……哎喲！”

話沒說完，額頭又被林燼舟彈了一下。

“幫你個頭！”林燼舟瞪她，“先把你昨晚干的好事給我交代清楚！流寇窩好玩嗎？烤羊腿香嗎？”

阮莜夏：“……”得，秋后算賬來了。

她眼珠一轉，轉身就想跑：“啊！我突然想起映秋苑還有事！先走了！”

林燼舟早防著她這招，長臂一伸，輕易地又把她撈了回來，似笑非笑：“跑？今天不說清楚，哪兒也別想去。正好，我也許久未檢查你的功課了，切磋一下？”

阮莜夏看著他那“不懷好意”的笑容，哀嚎一聲：“林燼舟！你以權壓人！恃強凌弱！”

“就壓你了，怎么著？”林燼舟挑眉，拖著她往校場方向走，“今天非得讓你長長記性不可！”

“啊啊啊救命?。?！”抗議聲被無情打斷。

夕陽下，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吵吵鬧鬧，一如往常。

而馬場涼亭邊，方時禮正撫摸著那匹溫順漂亮的棗紅小馬，和身旁溫文爾雅的靖王相談甚歡，之前的尷尬早已煙消云散，氣氛融洽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