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許嘉,28歲,重度焦慮伴情感障礙,輕微精神分裂。主治醫(yī)生:羅青御?!?/p>
羅青御的目光在病例上凝固。鋼筆在他指尖微微顫抖,墨水滴落在簽名欄上,像一團黑色的血在紙上暈開。
他機械性的抬起頭,卻看到許嘉清瘦的臉龐上那雙眼睛依舊清澈,卻空洞的讓人心驚。
“好久不見啊,羅醫(yī)生?!痹S嘉緩緩開口聲音輕的像一片落葉墜地。
羅青御的喉結稍稍滾動,手指無意識的摩擦著病歷本邊緣,紙張的觸感冰冷而陌生。
“坐吧?!绷_青御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診療室的百葉窗半合著把陽光都切成了細長的條紋,投射在地板上像監(jiān)獄欄桿般的陰影。
羅青御的呼吸節(jié)奏絲毫未變:“有在其他醫(yī)院看過嗎?”
“有……”許嘉輕嘆了口氣,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但都沒什么用?!?/p>
“許先生,”羅青御的聲音十分平穩(wěn),“能告訴我最近的睡眠情況嗎?”
“很不好,大概凌晨三四點才睡,一般早上六七點就醒了。”
羅青御繃直了脊背,溫聲開口:“第一次注意到這種情緒是什么時候?”
許嘉下意識攥緊了衣角:“不清楚了。”
“許先生?!绷_青御沉聲道,“請不要試圖在心理醫(yī)生面前撒謊?!?/p>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他一時失措。許嘉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尖微微發(fā)顫。
光線暗了暗,太陽似乎被云層遮住了,仿佛整個世界都屏住了呼吸。
“許先生,請你配合一下?!绷_青御笑了笑,那笑容溫和的近乎虛假,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量?!拔蚁M覀兡苡淇斓剡M行接下來的治療。”
“抱歉……”
“你不用和我說抱歉。所以,第一次注意到這種情緒是什么時候?”
許嘉緩緩吐出一口氣……
“大概,大概五年前發(fā)病。之前的醫(yī)生說病情可以追溯到七年前……”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撫摸著無名指上的戒痕。那一圈淡淡的痕跡像是快要被時間給磨平的烙印,而此刻卻又生出了一絲癢意。
羅青御記錄的動作停頓,筆尖懸停于紙面。
他看著許嘉,語氣稍緩:“那出現(xiàn)這種情況的時候是什么天氣?什么地點?”
“晴天,家里?!?/p>
“你是怎么知道自己生病了。請看著我的眼睛?!绷_青御說著,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風悄悄溜進窗縫,帶著初秋的微涼吹動許嘉額前的碎發(fā),他望向窗外,仿佛在回憶那個早已褪色的美好。
“那天,我照常和他去樓下小賣部買吃的。在結賬時我問了一句,‘你還想要買什么嗎?’老板娘怔愣的看著我,問我在和誰說話?!?/p>
許嘉的眼里閃過一絲溫柔,那是一種近乎痛苦的柔情,像月光落在波濤洶涌的海面上。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知道自己生病了?!痹S嘉的話很輕,仿佛風一吹 就能帶走他所有的感情。
“他?”在許嘉的話中,羅青御捕捉到了一個詞,“他是誰,能告訴我嗎?”
許嘉眼中閃過一絲溫柔。
“他叫……”
……
他推開醫(yī)院沉重的玻璃門,空調的冷氣從身后散出,8月的陽光像一片滾燙的金箔,迎面澆了下來。
光線太亮了,亮的刺眼,甚至讓他的眼前出現(xiàn)了重影。消毒水的氣味還環(huán)繞在身邊,陽光曬在米色休閑服上,味道淡了點,多了些暖意。
馬路對面的車站下擠滿了人,人們都按照規(guī)劃好的軌道運行,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從醫(yī)院出來的臉色蒼白的男人。
他摸了摸褲兜,找出三枚硬幣,23號公交車進站,揚起一片塵土。
他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玻璃上蒙著一層薄灰,他用指尖劃了道印子,看著窗外的樹影飛快倒退,街道在眼前像溪水流淌而過,便利店五彩的招牌,路口的紅綠燈……來來往往的行人,一切都再平常不過。
心臟在胸腔里平穩(wěn)的跳動著,像中擺有規(guī)律的擺動,沒有那種令人窒息的感覺——那是這幾個月來,每個下午4點準時到來的心悸,像死神的到來卻又不割走你的性命,只是想嚇唬人。
他的胸口只有陽光曬過的余溫,平靜的讓他有些茫然,他是按在胸口,掌下的跳動沉穩(wěn)有力。
車到站了,報站聲把他從怔忡中拉回來。他起身下車,腳剛落地就被一輪又一輪的熱浪包裹住。
陽光依舊熱烈,可他忽然覺得少了點什么,是青辭手里的可樂,是他衣服身上陣陣清香,還是眼角眉梢?guī)е屈c,能夠沖散苦澀的笑?
八月的陽光漫無邊際的曬著,把一切都哄的又暖又靜,又空落落的。
回到家。
鑰匙插進鎖孔時,金屬碰撞的輕響在樓道里蕩開。轉了半圈,門軸發(fā)出“吱呀”一聲,像被驚動的舊時光。
玄關的感應燈遲了兩秒才亮,暖黃的光漫過積了層薄灰的鞋柜。他換鞋的動作頓了頓——那雙藍白配色的帆布鞋還擺在鞋架最上層,鞋帶松松垮垮地垂著,鞋頭沾著點沒洗凈的草綠,是上次去城郊公園時蹭的青苔。
客廳的窗簾拉得嚴實,光線暗沉沉的。他伸手摸到開關,頂燈“啪”地亮起,塵埃在光柱里翻涌。沙發(fā)上搭著件淺灰的針織衫,袖口卷了兩道,是青總說“這樣干活方便”的樣式。茶幾上的玻璃杯還剩小半杯水,杯壁凝著的水珠早已干透,留下圈淺淺的白痕。
梔子花已經(jīng)枯萎,被換成了一盆清新的綠薄荷。
柜子上的電子鐘突然“嘀”地響了一聲,屏幕跳成下午五點。陽光從窗縫里漏進來,在地板上投下幾道金斑。
他走到陽臺,推開玻璃門。晚風混著樓下便利店的關東煮香氣涌進來,吹得晾衣繩輕輕搖晃。繩上還掛著件洗褪色的衣服,風過時,衣擺掃過他的手背,像有人從身后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
他抬手扶住晾衣繩,襯衫的布料帶著陽光曬過的干爽。遠處的天際線正慢慢浸成橘紅,樓下的孩子們在喊著跑過,笑聲脆得像碎玻璃。他站了很久,直到手機在口袋里震動,屏幕亮起時,映出他自己的臉——臉色還是蒼白,可眼底的青影好像淡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