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云璟怔在原處，眨巴著眼睛，滿臉詫異:“柳姨，是出什么事了嗎？”

“沒事，柳姨給你們做桃花酥去了?！?/p>

言罷，她緩緩起身，黯然離去。

祁云璟的臉上滿是茫然，他困惑不已地轉(zhuǎn)頭看向祁婉，撓了撓頭，“柳姨……這是怎么了？”

祁云璟年幼尚不懂，可祁婉卻深知含蓉那難以言說的隱情究竟為何。

她或許想問阿璟，若有朝一日他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君王，會如何做。

可她卻不敢去想象，若是有朝一日阿璟落入那些人手中，將會何等卑微。

阿璟還小，這無異于狼入虎穴，縱使有滿腔抱負(fù)，卻不能施展。

祁婉長嘆了口氣，跳下秋千，“還放不放紙鳶了？”

“放放放！”祁云璟樂不可支地從飯桶身上支楞起來，樂的像只歡快的小馬駒撒開了韁繩，“我這就把前幾日柳姨買的小兔子紙鳶拿出來，咱們家的小兔子可比江哥哥家之前買的那只山雞紙鳶好看多了！”

祁婉聞言差點(diǎn)笑出了聲，“什么山雞，那是鳳凰，江羨眼睛不好，你也跟他學(xué)?。俊?/p>

江羨之前買的那個紙鳶，放了沒幾天就被風(fēng)刮跑了，他還不忘來一句“山雞變成鳳凰飛走了”，虧她還老是跟他解釋那是鳳凰，全當(dāng)是對牛彈琴了。

其實(shí)她始終不明白江羨堂堂一個大男子漢老是喜歡拉著她去放紙鳶，過去她可以理解，因?yàn)榻w是江家的獨(dú)苗，又頑劣的很，總被江老爺子鎖在院子里，無趣是肯定的，可現(xiàn)如今有一個顧長留與他作伴，他倒好帶著顧長留一起翻墻找她玩。

不過仔細(xì)一想，如今重生而來的她，哪里會懂一個小孩兒的所知所想。

一想到爬墻，她的眼神便不由自主地望向了那堵與“桃大壯”一般高的瓦墻。

每日都要爬墻來找她的人，為何今日卻不見其蹤影。

剛想到這，祁云璟就拉著她出了院子。

兔子紙鳶……

官兵來的那日，她好似也跟阿璟出去放過紙鳶，只不過后來紙鳶被卡在了樹上，這一卡，就一直沒摘下來。

可今日才是十一月初二，那日明明是初九，怎么會提前這么多。

更何況她也時常叮囑江羨要好好看著顧長留，不能讓他溜了，難不成還是溜了？

她匆匆丟下祁云璟，轉(zhuǎn)頭跑了回去。

果不其然，柳叔提前回來了，就連平日里總叮囑她少吃糖食，每次做桃花酥也只會做小小一碟的含蓉，這一次卻做了滿滿五碟。

此情此景，無不在提醒她，那一天即將來臨。

可她始終不明白為什么會提前？

含蓉雙眸通紅地看著她，語氣沙啞:“你的荷包呢？”

祁婉乖乖地從衣袖里掏出了含蓉不久前為她繡的荷包，含蓉接過荷包就將包好的一袋桃花酥塞了進(jìn)去，荷包被這一小袋桃花酥撐得鼓鼓囊囊的。

“柳姨，出什么事了？”

含蓉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一邊偷偷抹著淚，一邊包著桃花酥，“柳姨知道你喜歡吃桃花酥，可甜食不能吃太多，每日你就從里面拿出兩塊，你一塊，阿璟一塊，知道嗎？”

“柳姨這里還有一些銅板，你和阿璟的衣物你柳叔在你們房里收拾了。”

含蓉吸了吸鼻子，將身上所有的銅板一一塞進(jìn)了祁婉手中，“不要怕銅板不夠，你柳叔肯定也偷偷往你們包袱里塞了不少?！?/p>

“柳姨……你就告訴我吧，不要再瞞著我了?！?/p>

話音未落，她忍不住哽咽，仿佛失去了思維最后一絲理智。

含蓉垂眸凝視著祁婉，可眼淚抑制不住的往下流，她下意識地捂住口，轉(zhuǎn)過頭去，輕聲啜泣。

“其實(shí)阿璟就是九年前，冷宮走火時被抱走的那位皇子吧？雖然那會兒我不過才三歲，但對于眼前之景還是留有一點(diǎn)印象的?！?/p>

含蓉沒有回答，全身輕微地顫抖，祁婉心中酸澀，剛想上前抱住她，可還沒踏出一步，含蓉驀地回過頭，俯身緊緊抱住她，仿佛要將她融進(jìn)骨血中。

“笙笙……柳姨給你講個故事吧。”

“曾經(jīng)有位君王于上元之日出游時，在錦觀河旁對一位放河燈的姑娘一見鐘情?！焙販厝岬夭潦弥钔衲樕系臏I痕，盡管她自己的眼角還掛著淚珠，卻露出了一抹微笑。

她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溫柔，似乎穿透了祁婉的身影，凝視著另一個遙遠(yuǎn)的人。

“那會兒那位君王才剛登基不久，君權(quán)不穩(wěn)，朝堂上的爭議聲此起彼伏，他為穩(wěn)固君權(quán)，被迫娶了虞太傅之女虞沁，后來，他娶那位姑娘的同時也陸陸續(xù)續(xù)娶了不少，可當(dāng)時那位姑娘并不喜歡他，只是后來帝王用自己的真心，讓那位姑娘有所動容。

那位姑娘還曾一度以為，君王心里對她是一往情深的，只是他身在帝王家，難以做到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p>

祁婉露出一絲苦笑，眼睛里充滿了血絲。

她聽過最可笑的詞，便是“一往情深”，自古帝王最無情，先帝娶虞沁從始至終都不是所謂的“被迫”，而是虞太傅答應(yīng)與他結(jié)黨某位所提出的條件。

可憐的是這件事只有她娘還被蒙在鼓里，癡癡的對一個無情之人獻(xiàn)出一片真心。

含蓉嘆氣:“朝中局勢動蕩不安，元和帝懦弱無能，不辨忠奸，親佞遠(yuǎn)賢，不少人希望坐上皇位的是南安王而不是他，他為了保住皇位，盲目地依賴虞太傅的庇護(hù)，還封了虞氏成了皇后。

這一封，導(dǎo)致外戚嚴(yán)重干政，只可惜虞氏五年只生了一個公主，雖然她后來有過一回身孕，可孩子卻沒能保住，自此再難有孕。

再后來，元和帝突發(fā)舊疾，病勢洶洶，臥床不起。

虞氏借此機(jī)會獨(dú)攬大權(quán)，將帝王囚禁于養(yǎng)心殿，并遣散了后宮眾嬪妃。

而那位姑娘因先前犯了錯，被打入了冷宮之中，本以為可以逃過一劫，可她的父親滿懷義憤，無法容忍絲毫，便于朝堂之上慨然挺立，將那其中隱情戳破，大罵虞家，導(dǎo)致樓家上下慘遭流放?！?/p>

含蓉口中的虞氏其實(shí)就是前世那位手握兵權(quán)，垂簾聽政的仁乾太后。

如今虞氏一手遮天，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zhǔn)壮讼鹊?，還能有誰？

含蓉接著道:“被流放前，她父親曾將樓家信物交給了她，虞沁便又盯上了樓家信物?！?/p>

樓家遭受流放之刑，按律法來說，樓家軍要么隨之一同流放，要么被充作軍卒。

然而，鎮(zhèn)南將軍沈懈與樓云鳳曾是青梅竹馬，交情深厚，沈懈不愿看著樓家就這么敗落，于是假意將樓家的兵納入自己的麾下，而兵權(quán)卻一直緊握在樓云鳳的手中。

可虞沁要的不止是樓家信物，她還要祁云璟，還要整個大鄴。

祁婉默了良久，抬眸道:“柳姨，那位姑娘……就是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