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晨曦初綻,溫煦的光芒悠悠地穿透地灑于屋內,恰好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銅鏡前的祁婉身上。
“殿下的容顏,即便素面朝天,都美得出塵絕艷,若是略施粉黛,那更是無人能夠與之匹敵,”衿秋動作輕緩地給祁婉梳理長發(fā),桃木梳在那秀發(fā)間靈活穿梭,每一下都輕柔又細致,“殿下為何不讓花妤為您細致妝點一番?”
她若真如衿秋所說的那般,在祁落姝的及笄大典上艷壓于她,那便是遂了虞沁的愿。
更何況,虞沁不久前還向她言明,要幫她補笄禮,她只覺得可笑至極,她寧可沒有表字,也絕不愿接受虞沁給她取表字。
她漫不經(jīng)心地摩挲著手里的金簪,默了須臾,緩緩道:“不必,一切從簡便好?!?/p>
“殿下,衿秋姐姐所言并非毫無道理,今日眾多達官顯貴皆會赴宴,”花妤稍顯遲疑地開口說道:“也著實應當讓他們好好領略一番大鄴長公主的絕代風華?!?/p>
衿秋附和道:“對啊對啊!”
“若是事事皆爭,怕是時時難寧,我此番不著喪服前往,已然是對他們最大的尊重?!彼S性地將金簪插入發(fā)髻,起身道:“衿秋,把我的那襲紅衣拿來?!?/p>
衿秋低眉應了一聲,旋即轉身從柜中取出了那襲紅衣,“殿下,這件衣裳,會不會太樸素了些?!?/p>
她接過衣裳,緩聲道:“恰合我心?!?/p>
紅衣若是沾了血,血跡難顯,而今日必然會見血,可她的衣裳僅寥寥數(shù)件,若是因血印舍棄一件衣服,實非所值。
她換好后,留下衿秋在冷宮中照看歸婉,便領著花妤赴宴而去。
*
陽光柔和,淡淡地傾灑于宮殿的琉璃瓦上,折射出溫煦的光芒。湛藍的蒼穹不見一絲云彩,澄澈至極,甚至讓人心中生出一種莫名的空寂之感。
她與花妤沿著宮墻徐徐前行,不多時,那遠處的宮殿逐漸清晰地呈現(xiàn)在眼前,宮人們穿梭其中,身影匆匆,腳步聲在空曠的宮院里回蕩。
她們款步而來,還未靠近,守在殿外的溫恭維便已經(jīng)瞧見了她,隨即扯著尖細的嗓子高聲喊道:“熙和長公主到——”
此話一出,恰似巨石猛然墜入平靜的湖中,進而激起千層浪花,讓原本殿中言笑晏晏的氣氛,驟然凝固,整個場面仿若停滯了一瞬。
眾人的目光好似在同一時刻齊刷刷地朝她聚攏而來,有好奇,有探究,亦有隱隱的不屑。
溫恭維側身一步,將她攔住,臉上掛著看似恭謹,實則輕慢的神情,開口道:“殿下,您今日的裝束未免太過單調了些,不如讓老奴遣派下人領殿下前去好好妝扮一番,如何?”
“多謝公公好意,”她微微偏過頭,聲調陡然抬高,刻意把聲音拉得悠長,故作凄楚地說道:“只是,汝寧殿下不許我著衣艷麗,前幾日更是焚了我的衣衫,我實不敢再觸怒于她了。”
溫恭維聽到這番話,一時語塞,周遭眾人不禁唏噓慨嘆。
祁婉見狀,只是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隨后便悠悠然地轉身,朝著殿內走去。
花妤微微湊近道:“殿下……您方才所言都是真的?”
她剛欲開口,忽然,一只強有力的手從旁側迅疾伸來,牢牢地拽住了她的手腕,她輕車熟路地取下金簪,緊緊地攥在手中。直至轉過身的轉瞬剎那間,她方才看清那人的面容——江羨。
祁婉頓時松了口氣,暗自慶幸她沒有在江羨拉住她的那一刻就貿然朝他捅過去。
“江羨,你要帶我去哪?”
江羨緘默不語,半晌,他才緩緩在池邊止住了腳步。
“你帶我來這兒做什么?”
“我……”江羨話說一半,目光卻驀地落在了她脖頸處。
她這才想起來,前幾日在浮香閣被顧崢那條瘋狗往脖頸處劃了道口子。
不過,這傷痕不深也不長,且偏里,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到,就連衿秋那丫頭都未曾注意到,江羨的眼睛也未免太精了些。
“誰傷的?還疼不疼?”他突然伸出手,輕柔地撫摸著那道淺淺的痕跡。
祁婉猛地后退了一步,她被這赤裸裸的目光盯著,一時間竟變得慌手慌腳、無所適從起來,她別過臉,隨口胡謅道:“呃……歸晚前幾日招惹了一只小公貓,就……就一不小心被撓了一下,已經(jīng)敷過藥了?!?/p>
“笙笙,歸婉是公的?!?/p>
祁婉微微一愣,訕笑道:“……?。渴菃??那也許是我弄混了。”
這幾日她忙得根本無暇他顧,歸晚一直都是衿秋在精心照料著,她又怎么知道歸晚到底是公是母?
江羨收回手,眼神中閃過一絲深意:“你這幾日在忙什么?”
“好不容易被放出來了,自然是到處逛逛。”祁婉走到池邊,蹲了下來,百無聊賴地玩弄在池岸的石子,“我聽說當錦衣衛(wèi)要過武選,你爹娘舍得你來幽都受苦?”
前世她只被囚禁了一年多,那時的江羨,還只是一個錦衣衛(wèi)小旗,待她猶如在燕平鎮(zhèn)時一般,“笙笙姐”長“笙笙姐”短,還信誓旦旦地說“我要存銀子娶你!”
然而,她從未將這些話放在心上。
重活一世,雖然這次她被囚禁了五年,可短短四年,江羨一躍成為錦衣衛(wèi)千戶,不是誰都能做得到的。
江羨的眼神里,少了曾經(jīng)的少年意氣,多了幾分無法言說的愧疚。
或許.……是因為那時的囑咐,讓他這么多年愧疚于心。
“不苦?!苯w的喉結上下輕滾,目光灼灼地凝視著祁婉,聲音低沉而溫柔:“這些年……我……我很擔心你?!?/p>
“擔心我?我有什么好擔心的?”祁婉神色平靜如水,目光中透著一絲清冷,她緩緩道:“江羨,我希望你能分清楚,如今的我,早已不是過去在燕平鎮(zhèn)時與你相伴的那個人了,你我之間身份有別,地位懸殊,不該有過多的牽扯羈絆。你往后也不必再往冷宮送什么東西了?!?/p>
江羨沉吟不語,他修長的身影在傾灑而下的陽光下,竟莫名地顯得有幾分落寞與寂寥,仿佛一株失水的植物,失去了往昔的生機與活力,徒留一抹孤寂與黯然。
祁婉望著他,心里五味雜陳,若是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當初,她就應該果斷些,不去管顧長留的死活。
江羨的背后還有江家,更何況這本就是他們姊弟倆的事,她錯就錯在剛回來的那會兒,就不該與江羨有所牽涉。
祁婉長嘆了口氣,“我說過,昔日之事,不是你的錯,況且我早已釋懷,你也無須耿耿于懷。”
“我知道,可是我不想?!?/p>
……不想?
祁婉抿了抿唇,從前的江羨可不是凡事都喜歡自我消化的悶葫蘆。
眼前之人,讓她幾乎看不到昔日那個熟悉的影子,他們之間的關系,仿佛淡漠得如同久別重逢的陌生人。
“笙笙,相信我,我很快就有能力保護你了?!?/p>
祁婉剛欲開口,抬眸之際,就見花妤行色匆匆地跑了過來,她神色一緊,趕忙起身,匆匆道:“我先走一步了,再繼續(xù)聊下去的話,若是被別有用心之人看到,免不了會被拿去做文章?!?/p>
可她剛轉身邁出一步,江羨就突然開口喊住了她:“笙笙?!?/p>
祁婉停下腳步,回過頭:“嗯?”
“這身衣裳……很襯你?!?/p>
江羨的聲音低低的,仿佛只有他自己能聽見。
祁婉卻是滿臉茫然,“???”
然而,她并未作過多思索,僅停頓了斯須,便步履匆匆地走向了花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