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nèi)燭火微晃,映得謝清瀾側(cè)臉輪廓分明。他仍立在案前,指尖緩緩摩挲著那枚白子,像是在撫摸一段塵封的記憶。窗外風(fēng)雪漸急,紙窗被吹得微微顫動,偶爾傳來幾聲枯枝斷裂的脆響。
心腹低聲稟報:“大人,東宮來使已送走?!?/p>
謝清瀾點了點頭,目光未移。他的手指輕輕拂過案頭那封剛寫好的密信,信封上“南境”二字墨跡未干,透著一股冷冽的決絕。
心腹遲疑片刻,終是開口:“大人真要送去南境?三皇子那邊……”
“不必多言?!敝x清瀾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意,“照我說的辦?!?/p>
心腹不敢再多問,低頭退下。
腳步聲遠(yuǎn)去后,謝清瀾才緩緩抬頭,望向窗外夜色。雪越下越大,天地一片蒼茫,仿佛能將所有的過往都掩埋。
他唇角輕揚,笑意卻未達(dá)眼底。
“今夜不過是一枚棄子?!彼吐暷剜?,“真正的棋局,才剛剛開始?!?/p>
偏廳內(nèi),檀香裊裊,燭火搖曳。
幕僚緩步而入,神色凝重。他站在門邊,望著謝清瀾背影許久,才低聲開口:“大人,真要外放?此舉太過冒險?!?/p>
謝清瀾轉(zhuǎn)過身,目光平靜如水。“你以為我是沖動行事?”
幕僚垂眸,語氣略顯遲疑:“卑職不敢,只是太子未必會信?!?/p>
謝清瀾輕笑一聲,笑意中透著幾分譏諷:“不信更好,他若安心,反倒無趣?!?/p>
幕僚眉頭微蹙,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那南境那邊……”
謝清瀾沒有回答,而是將手中密信遞予心腹:“送去南境?!?/p>
心腹接過,轉(zhuǎn)身離去。
幕僚看著那封信被帶走,心中隱隱有些不安,卻又說不清哪里不對。
謝清瀾走到他面前,目光幽深:“你信我嗎?”
幕僚一怔,隨即點頭:“自然信?!?/p>
“既信我,便無需多問?!敝x清瀾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反駁的意味。
幕僚沉默片刻,終究未再開口。
謝清瀾看著他,笑意加深:“你可愿陪我走完這一局?”
幕僚終于抬頭,與他對視,眼中閃過一絲掙扎,最終還是輕輕點頭:“愿意?!?/p>
謝清瀾滿意地笑了笑,仿佛一切盡在掌握??赡切σ獗澈?,藏著更深的情緒,像極了當(dāng)年在東宮對弈時,他落下的最后一枚黑子——看似輕描淡寫,實則早已布好殺局。
夜色深沉,偏廳內(nèi)燭火漸暗。
謝清瀾負(fù)手立于窗前,目光穿過風(fēng)雪,落在遠(yuǎn)處模糊的輪廓上。那里曾是他年少時最常出沒的地方,如今卻成了他必須步步為營、設(shè)局誘敵之地。
“這一次,你不會再逃。”他低聲呢喃,聲音幾不可聞。
幕僚站在身后,望著他的背影,心頭莫名一緊。
那道身影依舊挺拔,卻比從前更顯孤冷。
謝清瀾緩緩轉(zhuǎn)身,看向幕僚,語氣溫和:“你回去吧,今日之事,無需多想?!?/p>
幕僚拱手行禮,轉(zhuǎn)身離去。
待腳步聲遠(yuǎn)去,謝清瀾才緩緩坐回案前,拿起一枚黑子,輕輕放在棋盤上。黑白交錯,局勢未明。
他望著那枚黑子,思緒卻飄回多年前的東宮。
那時的他們,尚且年少,棋盤之上,落子無悔。如今,棋盤仍在,落子卻多了幾分算計,少了曾經(jīng)的純粹。
他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眼中已無波瀾。
“謝家若無異心,自可無恙。”
“若有人妄圖插手儲位之爭,休怪本宮無情。”
蕭瑾的聲音在他耳邊回響,冷靜而疏離。
謝清瀾嘴角輕揚,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殿下,你錯了?!彼p聲道,“不是我在布局,而是你在入局。”
翌日清晨,朝堂之上。
謝清瀾遞上了請辭外放的奏折,態(tài)度恭敬,言辭懇切,稱自己不愿卷入儲位之爭,愿遠(yuǎn)離京城,赴南境任職。
群臣嘩然。
三皇子面色微變,兵部尚書皺眉不語,太子蕭瑾坐在高位,神色平靜,目光卻深深看了謝清瀾一眼。
那一眼,仿佛穿透了層層偽裝,直抵內(nèi)心最深處。
謝清瀾微微一笑,低頭行禮,舉止溫潤如玉,毫無破綻。
朝議散去后,蕭瑾召見兵部尚書,密談良久。
謝清瀾回到府中時,已是傍晚。
他徑直走入書房,推開窗,任憑寒風(fēng)撲面,吹亂衣袂。
雪還未停,風(fēng)卻愈發(fā)凜冽。
他望著遠(yuǎn)方,仿佛能看到那道玄色身影,正一步步走進(jìn)他設(shè)下的局。
“這一次,你不會再逃?!彼吐曋貜?fù),語氣堅定。
幕僚站在門外,靜靜聽著。
他從未見過謝清瀾如此執(zhí)著,也從未見過他如此孤冷。
他忽然有些害怕。
這個男人,真的還只是那個溫潤如玉的世家公子嗎?
還是說,從那一刻起,他就已經(jīng)變了?
夜色再次降臨,謝府偏廳燈火漸熄。
謝清瀾?yīng)氉粤⒂诶认?,風(fēng)雪撲面,吹得他長衫獵獵作響。
他抬手,接住一片雪花,看它在掌心緩緩融化。
“謝家若無異心,自可無恙?!彼p聲重復(fù)著蕭瑾的話,隨即笑了,“可惜,我早已不是那個安分守己的謝清瀾了?!?/p>
他緩緩閉上眼,腦海中浮現(xiàn)出少年時的東宮。
兩人對坐,執(zhí)棋落子,你來我往,勝負(fù)未分。
那時的他們,誰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他們會站在對立面,彼此試探,彼此算計。
他睜開眼,目光沉靜如水,卻藏著更深的情緒。
“這一次,我要你親手走進(jìn)我的局?!彼吐暤?,聲音幾乎要融進(jìn)風(fēng)雪里。
遠(yuǎn)處鴉群驚飛,劃破寂靜。
風(fēng)雪未止,夜色愈濃。
謝清瀾緩緩轉(zhuǎn)身,走入屋內(nèi),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偏廳外,幕僚站在廊下,望著那扇緊閉的門,久久未動。
他終于明白,謝清瀾不是在布局,而是在等一個人入局。
那個人,便是太子蕭瑾。
而他自己,或許也只是這局棋中的一枚棋子。
他握緊拳頭,眼中閃過一絲動搖。
這一刻,他第一次懷疑,自己是否真的了解謝清瀾。
又或者,從一開始,他就不該踏入這局棋。
風(fēng)雪穿過窗縫,在燭火上投下細(xì)碎的陰影。
謝清瀾站在廊下,衣袂翻飛,手背上的雪水順著指尖滴落,在青磚上洇出一點深色。他沒有擦,也沒有動,只是望著遠(yuǎn)處那片白茫茫的盡頭。
幕僚站在偏廳門口,腳下的影子被燭光拉得很長。他看著那個背影,忽然想起十年前初入謝府時,也是這樣的雪夜,謝清瀾披著大氅,親自到門口接他進(jìn)門。那時的謝家公子溫潤有禮,笑起來像是能把寒意都化開。
如今,他的笑依舊溫和,可眼底再沒有暖意。
“大人?!蹦涣沤K于開口,聲音低啞,“南境的密信,當(dāng)真不能再審慎一些?”
謝清瀾緩緩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他臉上,像在審視,也像在確認(rèn)什么。
“你是在擔(dān)心我送出去的是什么?”他問。
幕僚喉結(jié)動了動,沒應(yīng)聲。
謝清瀾笑了,這次是真的笑了,唇角揚起的弧度比剛才更深,卻依舊冷得不像笑。
“你是我的人?!彼f,“不該問這些。”
幕僚低下頭,手指不自覺地握緊袖口:“卑職明白?!?/p>
“那你該擔(dān)心的,是太子會不會接住這枚棋子?!敝x清瀾緩步走回屋內(nèi),腳步輕得幾乎聽不見,“而不是它從誰手里落下去?!?/p>
幕僚沉默片刻,才低聲說:“卑職知道了?!?/p>
謝清瀾走到案前,坐下,拿起一枚黑子,輕輕放在棋盤上。黑白交錯間,局勢已變。
“你覺得,太子會信我嗎?”他忽然問。
幕僚抬頭看他。
謝清瀾的目光落在棋盤上,像是隨意一問,又像是早就等著這個答案。
“……會?!蹦涣胚t疑了一下,答道。
謝清瀾笑了笑:“那你呢?”
幕僚頓住。
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謝清瀾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卑職……”幕僚張了張嘴,聲音有些發(fā)澀,“卑職不敢妄言?!?/p>
“你不是不敢。”謝清瀾抬眼,“你是開始懷疑了?!?/p>
幕僚沒說話。
謝清瀾輕輕嘆了口氣,像是失望,又像是早有預(yù)料。
“你可以懷疑我?!彼龡l斯理地說,“但別在我面前藏得太深。我不喜歡猜來猜去的人?!?/p>
幕僚心頭一緊。
他第一次覺得,謝清瀾的聲音可以這么輕,卻又這么重。
“卑職不敢?!彼瓜卵?,語氣放得更低。
謝清瀾沒再說話,只是將手中的黑子放下,站起身,走到窗邊,重新望向夜色。
“天快亮了?!彼吐曊f,“你回去吧?!?/p>
幕僚拱手行禮,轉(zhuǎn)身離開。
門合上的那一刻,謝清瀾輕輕閉了閉眼。
他知道,幕僚已經(jīng)動搖了。
但他更清楚,自己早已無路可退。
棋局一旦開始,就只能往前走。
哪怕代價是孤身一人。
風(fēng)雪未止,燭火微晃。
謝府深處,有人低聲說了句什么,隨即歸于沉寂。
而一場更大的風(fēng)暴,正在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