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兒第一次被爹打,是因?yàn)椤芭K了麥場”。
十五歲的麥?zhǔn)諘r節(jié),她跟著爹娘在場上打麥,忽然覺得腿間一熱,低頭見粗布褲上洇了片紅。她嚇得臉都白了,手里的連枷“啪”地掉在麥堆上。
“作死??!”爹的鞭子抽了過來,抽在她背上火辣辣地疼,“知道這麥場要供祖宗嗎?你敢在這兒潑臟血,是想讓全家遭報應(yīng)?”
娘撲上來護(hù)著她,被爹一把推開:“都是你教的好女兒!不知羞恥的東西!”
翠兒被娘拉回草屋,用灶灰墊著褲子,縮在炕角發(fā)抖。窗外傳來爹的罵聲,還有鄰居們的議論:“老王家的丫頭不干凈了”“這麥場怕是得請道士來驅(qū)邪”。
她摸著背上的鞭痕,眼淚掉在灰撲撲的被子上。原來自己流的血,比毒蛇還可怕。
后來她嫁給鄰村的栓柱,種地、喂豬、生娃,樣樣利落。只是每月那幾日,她總像驚弓之鳥。有回在田里薅草,忽然來了月信,她慌得往家跑,被石頭絆倒,摔得滿身是泥。
栓柱看見她瘸著腿回來,褲腿上沾著血和泥,趕緊燒了熱水:“咋不早點(diǎn)說?我去請張嬸來幫忙,你歇著?!?/p>
翠兒咬著唇:“怕你嫌我臟……”
“傻媳婦,”栓柱給她擦著臉,手糙得像砂紙,卻很輕,“我娘說,女人這是在養(yǎng)氣血,跟地里的麥子拔節(jié)一樣,是好事?!?/p>
有年春天,翠兒懷著二胎,經(jīng)期(注:孕期通常無月經(jīng),此處為劇情設(shè)定的特殊身體狀況)來得特別兇,躺在床上起不來。栓柱既要照顧地里的活,又要給她熬藥,還要哄著大女兒。村里的三姑六婆來看她,撇著嘴說:“女人家哪有這么嬌氣?我懷娃時還在挑糞呢?!?/p>
栓柱把藥碗往桌上一墩:“我媳婦疼得直冒汗,你們站著說話不腰疼?要來看就送點(diǎn)紅糖,不來看就走,別在這兒添堵!”
三姑六婆們悻悻地走了。翠兒拉著栓柱的手,眼眶紅紅的:“你不怕她們說你怕媳婦?”
“怕啥?”栓柱撓撓頭,“我媳婦給我生娃持家,我疼她還來不及呢。再說了,誰家沒個女人?要是她們自家閨女被這么說,樂意嗎?”
大女兒五歲那年,也來了初潮,嚇得躲在柴房里哭。翠兒把她抱出來,給她換上干凈的褲子,笑著說:“咱妞妞長大了,能幫娘干活了?!?/p>
“可是爹說,流血是生病了?!辨ゆこ橐f。
栓柱正在劈柴,聽見這話放下斧頭:“那是爹沒學(xué)問。你娘說,這是老天爺給咱女人的本事,能生娃,能撐家,比爹劈柴厲害多了?!彼麖膽牙锾统鰤K麥芽糖,塞給妞妞,“走,爹帶你去鎮(zhèn)上買花布,做條新褲子?!?/p>
妞妞拿著糖,眨著眼睛問:“不用藏起來嗎?”
“不用,”翠兒摸摸她的頭,“咱妞妞流的不是臟血,是能開出花兒來的血呢?!?/p>
那天下午,栓柱真的帶著妞妞去了鎮(zhèn)上。有人看見,那個平時悶葫蘆似的莊稼漢,牽著小閨女的手,在布店門口大聲說:“給我閨女挑塊最艷的紅布,她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