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澤禹猛地向后彈開，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鐵質(zhì)車棚柱子上，發(fā)出一聲悶響。嘴唇上那片滾燙的觸感還頑固地殘留著，帶著細(xì)微的、令人心驚肉跳的麻。

整個世界像是被按下了靜音鍵，又在他耳蝸里尖銳地轟鳴。

他看見張極還維持著前傾的姿勢，扣在他后頸的手僵在半空，指節(jié)微微曲著。那雙總是盛滿囂張和戲謔的眼睛，此刻像是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瞳孔深處有什么東西碎裂開，露出底下罕見的、猝不及防的空茫。他的嘴唇抿得很緊，唇色似乎比剛才淺了一些。

張極我……

張極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一下，發(fā)出一個干澀的單音。他似乎想說什么，但沒能繼續(xù)。

下一秒，那種空茫迅速被一層更深的、晦暗難辨的情緒覆蓋。他猛地別開視線，收回手，動作快得甚至帶點(diǎn)狼狽。他直起身，跨上山地車，鏈條發(fā)出咔噠一聲輕響，踩上踏板就要離開

從頭到尾，沒再看張澤禹一眼。

仿佛剛才那個石破天驚的吻，只是一場荒謬的錯覺。

車輪碾過地面，發(fā)出細(xì)微的沙沙聲。

張澤禹像根木頭一樣釘在原地，直到那身影快要消失在棚外昏暗的光線里，一股巨大的、被羞辱的怒火才猛地沖垮了凍結(jié)的神經(jīng)。

張澤禹張極！你他媽……混蛋！

他聲音嘶啞，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音

前方騎車的背影似乎極輕微地頓了一下，但沒有任何停頓，更快地融入了夜色里。

徒留張澤禹一個人，扶著冰冷的車柱，劇烈地喘息。胃里翻江倒海，嘴唇上的感覺揮之不去，那淡淡的薄荷味像毒蛇一樣鉆進(jìn)他的感官。他抬手狠狠擦過嘴唇，皮膚被磨得生疼，卻絲毫擦不掉那種烙印般的觸感。

惡心。變態(tài)。神經(jīng)?。?/p>

他在心里用最惡毒的詞咒罵，可胸腔里那顆失去控制的心臟，卻還在瘋狂地、不依不饒地撞擊著肋骨，咚，咚，咚，每一下都在嘲笑著他的憤怒。

最后他是怎么回的家，毫無印象。只記得渾渾噩噩地扶起自行車，鏈條卡死推不動，干脆扔在了車棚。一路走回去，夜風(fēng)冰涼，卻吹不散臉上的燥熱。

躺在床上，睜眼到天亮。天花板的紋路在黑暗里扭曲變形，最后都會變成張極靠近時那雙眼睛，深處那抹來不及掩飾的……慌亂？還有那句低啞的“試試看，惡心就推開”。

他當(dāng)時為什么沒推開？為什么是愣住？為什么心跳聲大得像是要炸開？

這些問題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壓得他喘不過氣。

第二天走進(jìn)教室，黑眼圈重得像是被人揍了兩拳。班級里鬧哄哄的，課代表在吆喝著收作業(yè)，有人忙著抄最后一題，空氣里彌漫著早餐包子和豆?jié){的味道。

他的座位在第三排中間，而張極，在最后一排靠窗。

刻意避免去看那個方向，但脊背卻像被釘上了探照燈，不自在到了極點(diǎn)。他能感覺到，那道視線，或許沒有落在他身上，但他就是能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從教室最后方彌漫過來。

前桌朱志鑫轉(zhuǎn)過頭來找他借涂改液，眼神在他臉上溜了一圈，驚訝道：

朱志鑫我靠，澤禹你昨晚通宵啃書了？臉色這么差。

張澤禹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飛快地遞過涂改液，只想他趕緊轉(zhuǎn)回去。

偏偏朱志鑫是個沒眼力見的，湊近了壓低聲音，擠眉弄眼：

朱志鑫欸，聽說昨天放學(xué)車棚那邊有動靜？好像有人打架？是不是張極又惹什么事了？我看他今天氣壓低得嚇人，剛才體委找他商量籃球賽報名，直接讓人‘滾’，臉黑得跟鍋底一樣。

張澤禹的心臟猛地一縮，指尖瞬間冰涼。

張澤禹不知道，沒注意

他生硬地吐出六個字，聲音繃得緊緊的， 朱志鑫還想說什么，上課鈴尖銳地響了起來，救了他一命。 數(shù)學(xué)老師抱著卷子走進(jìn)來，開始講解開學(xué)考的最后一題。張澤禹強(qiáng)迫自己集中精神，盯著黑板上的輔助線，筆尖在筆記本上無意識地劃拉著。 直到老師提高了聲音：“張澤禹，你來回答， 后面應(yīng)該用什么定理？”

他猛地回過神，倉促地站起來。全班的目光或多或少集中過來，他感到臉頰發(fā)燙，大腦卻一片空白，剛才老師講了什么根本沒聽清。

他張了張嘴，一個字都說不出。

尷尬的寂靜在教室里蔓延。

就在這時，身后遠(yuǎn)處，傳來一聲極輕的、用氣呵出的嗤笑。輕得幾乎像是幻覺，卻像一根針，精準(zhǔn)地扎進(jìn)了他的鼓膜。

張澤禹的后背瞬間僵直。

數(shù)學(xué)老師皺了皺眉：“坐下吧，認(rèn)真聽講?！?/p>

他僵硬地坐下，手指蜷縮進(jìn)掌心，指甲掐得生疼。那股剛剛壓下去不久的怒火和難堪，變本加厲地涌了上來，燒得他五臟六腑都疼。他死死盯著黑板，卻能清晰地感覺到，來自最后一排的某個方向，一道目光短暫地、如有實(shí)質(zhì)地烙在他的背影上。

不是平時的戲謔或挑釁，那目光……沉甸甸的，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審度和壓抑。

一整天，這種詭異的氛圍都在持續(xù)。

走廊迎面遇上，張極會立刻面無表情地移開視線，加快腳步錯身而過，仿佛他是什么令人厭棄的病毒。小組討論時，如果被分到一起，張極絕不會主動跟他有任何交流，必要時刻的對話也精簡到不能再精簡，聲線冷硬。

但張澤禹卻一次又一次，在各種不經(jīng)意的間隙，捕捉到那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等他猛地抬頭或轉(zhuǎn)頭去尋找時，往往只對上一片迅速移開的側(cè)臉，或者一個冷硬的后腦勺。

像是在確認(rèn)什么，又像是在躲避什么。

這種反復(fù)拉扯讓張澤禹瀕臨崩潰。他寧愿張極像以前一樣，明目張膽地來找茬，也好過現(xiàn)在這種捉摸不透的沉默和詭異的注視。

放學(xué)鈴聲再次響起，張澤禹幾乎是立刻彈起來，抓起書包就想沖出這個令人窒息的空間。

張極張澤禹

一個聲音在身后叫住他，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

是張極。

全班還沒走完的人，目光若有若無地瞟了過來。

張澤禹的身體瞬間僵住，血液似乎都凝在了半途。他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身。

張極站在他自己的座位旁，單手插在校褲口袋里，另一只手拎著書包帶。窗外夕照的光線落在他半邊臉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頜線，表情卻看不真切。

他沒看張澤禹，視線落在旁邊的空桌上，聲音沒什么起伏，甚至有點(diǎn)干巴：

張極老班讓你和我，明天之前把競賽的報名表交了

就這？

張澤禹繃緊的神經(jīng)像是被狠狠撥弄了一下，發(fā)出嗡鳴。他死死盯著張極。

張極說完，終于把目光移了過來，對上他的視線。那雙眼睛里情緒很淡，像是蒙了一層灰霾，只有深處一點(diǎn)點(diǎn)不易察覺的、焦躁的光點(diǎn)在隱隱閃爍。

空氣凝固了幾秒。

張澤禹知道了

張澤禹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轉(zhuǎn)身就走。 這一次，張極沒有再看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