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里的聲控燈壞了有些日子了，無人修理，只有盡頭一扇小窗漏下慘淡的月光，勉強勾勒出老式公寓樓斑駁墻壁的輪廓。十九歲的江隨安踩著幾乎溶于黑暗的影子，屏著呼吸，一步步走上最后半段樓梯。

一年了。

空氣里彌漫著老舊木材、灰塵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潮濕霉味，這熟悉的氣息幾乎讓她緊繃了一年的神經(jīng)松懈下來。她太累了，在阿西里的每一天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錯一步便是萬丈深淵。此刻，她只想推開這扇門，看到弟弟明哲或許帶著驚訝卻終究會亮起的眼神，把她搜刮來的、他小時候最愛吃的各種稀奇古怪的巧克力塞進他懷里，哪怕只能待上短短幾分鐘。

她停在了家門外。

——不對。

太靜了。

現(xiàn)在是晚上八點，正是明哲通?？赐晖黹g魔法新聞綜述，開始窩在沙發(fā)里看那些古老晦澀魔法理論典籍的時候。他總會開著一盞暖黃色的落地燈，燈光會從門下的縫隙里透出來一絲，連帶還有他那只總喜歡在門邊玩抓蟲咒語搞得噼啪輕響的蠢貓的動靜。

可現(xiàn)在，門縫底下是死的、徹底的黑暗。

寂靜像冰冷的潮水般涌來，淹沒了整條走廊。沒有貓爪撓門的聲音，沒有紙張翻動的窸窣，沒有魔杖輕點調(diào)節(jié)燈光明暗的微弱的魔力波動——什么都沒有。一種近乎本能的、在生死邊緣磨礪出的警覺猛地攥住了她的心臟。

幾乎是同時，她向后退了半步，右手已迅疾地摸向袍內(nèi)的魔杖。

——太晚了。

陰影已經(jīng)如活物般從樓道上下同時蠕動撲來，冰冷的力量瞬間鉗制住她的手臂和喉嚨，將她死死按在冰冷的門板上。窒息感猛地涌上，她掙扎著偏過頭，在視野被徹底壓制前的最后一瞬，對上了一雙熟悉又無比陌生的眼睛。

月光吝嗇地勾勒出江明哲優(yōu)越的眉骨和挺直的鼻梁，那雙與她七分相似的眼眸里，找不到一絲往日溫情，只有凍徹骨髓的寒意。他沉默地站在那里，仿佛只是旁觀，魔杖尚未抬起，但壓迫感已如實質(zhì)。

“……阿哲？”擠壓的喉管里勉強擠出嘶啞的氣音。

魔杖頂端此刻才穩(wěn)穩(wěn)抬起，精準地抵住她的眉心。冰涼的觸感讓她渾身一顫。

“魔杖放下，手舉高?！泵髡艿穆曇舯仁碌谋F還冷。隨安注意到弟弟右手小指在輕微顫抖——這是他撒謊時的小動作，小時候偷吃她藏起來的巧克力時就是這樣——于是她緩緩舉起雙手，懷中的紙袋應(yīng)聲落地，各種形狀的巧克力滾落一地，在木地板上劃出凌亂的軌跡。

這是她為了完成代號“愛麗絲”的任務(wù)，潛伏敵營一年來，第一次冒險回來探望自己的雙胞胎弟弟，卻不想——

不用回頭，她也知道樓道里定然正埋伏著全副武裝的同僚。在艾弗拉學院稱贊她為天才的教授——雖然“魔法界天才”不過是進入艾弗拉的基本門檻；那些與她并肩受訓的同窗；曾經(jīng)關(guān)照她的前輩……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如芒在背。她手中仍緊握魔杖，心里盤算著，如果不放下魔杖……

“魔杖放下?！泵髡芾溆驳赜种貜?fù)了一遍。

“阿哲，”隨安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明哲的瞳孔微微收縮，但魔杖紋絲不動。“總部命令，江隨安，代號‘瘋帽子’，涉嫌叛變，立即逮捕，隔離審查。”

“叛變？”她幾乎笑出聲來，“我，從十五歲就開始接受臥底特訓，吃了一大堆苦頭，之后又冒著生命危險執(zhí)行任務(wù)，搞什么‘代號愛麗絲’，在阿萊西奧·斯帕勒手下臥底了整整一年，現(xiàn)在你們告訴我，我叛變了？”

一道紫光突然擦過她的腳邊，在地板上灼出焦黑的痕跡。隨安心頭一凜，認出那是一道殺人魔法，在《黑魔法》上用紅色骷髏標記的咒語，中咒者會從內(nèi)臟開始結(jié)晶化。

“對同伴施這種咒？”她猛地將杖尖指向身后紫光射來的方向，冷聲，“我看你們真是瘋了！”

一瞬間，至少十支魔杖也齊齊指向了她。江隨安不由咽了口唾沫。

“江隨安，你應(yīng)該清楚是怎么回事，”左后方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隨安認出那是素來與她不合的愛德蒙·瓦倫斯。此刻，這個和她同齡的金發(fā)青年雙手插在口袋里，眼中閃爍著一種詭異的光芒，“真有意思，瘋帽子小姐，很高興看到你還能從斯帕勒的床上下來——”

瓦倫斯突然噤聲，一道冰冷的目光讓他如芒在背。

“她現(xiàn)在是嫌疑人，瓦倫斯?！苯髡苁栈匾暰€，聲音平靜得可怕，“定罪是審判庭的事?！?/p>

“等等，”隨安覺得荒謬至極，“什么叫從斯帕勒的床上——”

“天啊，江，如果不是你，那就是‘柴郡貓’？”瓦倫斯譏誚地瞇起眼睛，“真是沒想到……”

“過去兩個月，我們有兩支小隊折在斯帕勒麾下的阿西里派手中?！苯髡芾渎暣驍嗨?，“充分證據(jù)顯示，其中兩人死于我方臥底之手，江隨安，不是你就是‘柴郡貓’。而你們的報告都有所隱瞞?？偛坑欣碛蓱岩赡銈兣炎儭饕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