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的碎片帶著刺骨的涼意翻涌上來。

那是個光線過分柔和的清晨，空氣里浮動著松節(jié)油和舊畫布特有的沉悶香氣。她像往常一樣，拎著哥哥點名要的、那家老店限量供應(yīng)的巧克力杏仁餅干，徑直推開了他畫室那扇從不落鎖的門——莫拉總是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對外界的聲響置若罔聞。

然后，她看見了他們。

畫室被巨大的落地長窗切割成明與暗的疆域，整個房間最引人注目的是正面墻上的一幅畫，大約一人高，裱著精致的白色畫框，繪著的是大片大片盛放到幾近頹敗的向日葵，金黃的花盤在畫布上燃燒，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絢爛。

而那一片最盛大的、流淌著碎金般光塵的明亮中央，莫拉·修斯正背對著門，站在那幅畫前，微微前傾著身體，面對那片燃燒的向日葵。男人栗色的發(fā)梢在逆光中近乎透明，邊緣跳躍著細碎的金芒。他正指著那幅畫作，微笑著在說話，清朗的聲音在畫室中回蕩。

“……多美啊，江小姐，不是嗎？如果能真的把世界變成如此純粹又美麗的樣子……”

“是啊……”而正這樣感嘆著，站在他身側(cè)，離那幅畫僅一步之遙的……是那個女人。

一股荒謬絕倫的寒意順著脊椎攀爬而上。

因為就在幾天前，也是在這樣一個光線被刻意扭曲、充滿血腥預(yù)感的黃昏，她站在斯帕勒指派的暗處，親眼目睹了一場“面試”。

目標(biāo)是個走私黑魔法物品的掮客，警惕性極高，身邊環(huán)繞著層層疊疊的防護咒和保鏢。辛西婭奉命旁觀，評估那位斯帕勒先生新近招攬的“特殊人才”的能力。

她記得很清楚。

那個女人就像一道融入陰影的幽靈，行動軌跡精準(zhǔn)得如同尺規(guī)作圖。沒有一絲多余的能量波動，沒有任何預(yù)警。當(dāng)那個掮客在保鏢簇擁下走進預(yù)設(shè)的狹窄巷道時，死亡已然降臨?？斓眠B殘影都難以捕捉，只有一道細微的、幾乎被城市噪音淹沒的魔杖摩擦空氣的嘶鳴。

目標(biāo)對象甚至來不及露出驚恐的表情，暗紅的光一閃，喉嚨上那道細細的紅線已經(jīng)猛然綻開。保鏢們在她鬼魅般的后續(xù)動作中如同被割倒的麥子，沉悶的倒地聲被巷口的喧囂完美吞噬。

辛西婭手插在口袋里走過來，瞇著眼看著這一幕。

黑發(fā)女人把倒在腳邊的目標(biāo)踢開，向她投來視線。

“您一定就是修斯小姐吧？”她懶散地把魔杖收回口袋，然后向辛西婭伸出右手，墨色的瞳仁里裝滿探究的笑意，“幸會，我是江隨安?！?/p>

“辛西婭·修斯?！毙廖鲖I向她一笑，但沒有理會她伸出的手，兀自向尸體走去。“不確認一下生命體征的嗎，江小姐？”她蹲下去查看尸體死狀，“真是不夠細致啊?！?/p>

“有這個必要嗎？”江隨安將耳側(cè)散下的黑發(fā)別到耳后，漫不經(jīng)心地反問。

辛西婭抬頭看她。黑發(fā)女人站在一地狼藉中，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自己的“作品”。月光吝嗇地灑下一點銀輝，勾勒出她側(cè)臉冰冷的線條。那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是毫無溫度的、深不見底的墨色寒潭。

干凈，利落，冷酷到令人心悸。那是純粹的、高效的殺戮機器。

——江隨安。

辛西婭·修斯的腳步在畫室門口生生頓住，如同被無形的冰錐釘在原地。手里的紙袋發(fā)出細微的窸窣聲，瞬間驚動了室內(nèi)的兩人。江隨安猛地一退，像只被驚擾了的貓，轉(zhuǎn)身，手已經(jīng)悄然伸向口袋——辛西婭合理懷疑里面有武器。

“誰？”

“辛西婭！”與此同時，莫拉溫和的灰色眼睛也望了過來，“啊，真好，你也來了！江小姐，這位是我妹妹，辛西婭·修斯。辛西婭，這位是我新認識的朋友，江隨安小姐。我們在欣賞油畫呢?！?/p>

他甚至還帶著點鼓勵似的口吻，笑瞇瞇地補充：“你們兩個應(yīng)該差不多大吧？來，初次見面，握握手?！?/p>

——多么荒謬的語境。多么荒謬的初見。

在一無所知的莫拉慈母般的口吻中，兩個行走于黑白之間的少女的“初見”——

——第一次正式地、荒謬地，在“陽光”下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