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突然落下來的。
沈知意站在便利店門口,手里攥著一把濕透的傘,發(fā)梢滴水,順著脖頸滑進衣領。冷得她微微一顫。
手機震動了三下。
她低頭,鎖屏上跳出一條微信提示:「在嗎?」
發(fā)信人:程敘。
她盯著那兩個字,像盯著一場舊火復燃的灰燼。指尖懸在屏幕上方,遲遲沒有點開。
五年前,也是這樣的雨夜。她最后一次見他,在機場安檢口,他穿著深灰風衣,背影筆直,頭也不回地走進登機通道。沒有告別,沒有解釋,只有一條凌晨兩點發(fā)來的消息:「我走了,別找我?!?/p>
她等了三個月。拉黑、解封、再拉黑,像一場自我凌遲。
后來聽說他去了冰島,做極光攝影師,徹底消失在朋友圈。有人說他有了新女友,有人說他病了,還有人說,他只是不想再面對她。
而她,成了市圖書館最年輕的古籍修復師,日復一日地修補泛黃的紙頁,把破碎的字跡一點點拼回原樣。
就像,試圖修復一段早已斷裂的關系。
可現(xiàn)在——他回來了?
她深吸一口氣,手指滑動,點進對話框。
聊天記錄空空如也。
她愣住。
不是拉黑后恢復的那種空白,而是……系統(tǒng)提示:「對方已開啟好友驗證,你還不是他好友?!?/p>
她明明沒刪他。
除非——是他先刪的。
心口猛地一縮。
她翻通訊錄,找到那個標注為“C”的號碼,撥了出去。
嘟——
“您好,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p>
她怔住。
雨越下越大,敲打著屋檐,像無數(shù)細碎的責問。
她轉(zhuǎn)身走進便利店,買了一瓶溫水,坐在窗邊長椅上,打開相冊。
翻到五年前最后一張合照:他們在京都的櫻花樹下,她笑得眼睛彎成月牙,他低頭看著她,眼神溫柔得像能化雪。
照片右下角,時間戳是2019年4月5日,16:27。
她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那天下著雨。
可照片里,櫻花紛飛,天光晴好。
她猛地坐直。
不對勁。
她記得清清楚楚,那天京都暴雨,他們被困在神社屋檐下,撐著一把傘,等雨停。根本沒拍過這張照片。
她放大圖片,細節(jié)浮現(xiàn):花瓣飄落的方向與風向不符,光影過渡生硬,連她耳垂上的珍珠耳釘,也不是那天戴的那對。
這是一張P圖。
她心跳加速。
翻遍相冊,她發(fā)現(xiàn)更多異?!?/p>
三年前她生日那天,她記得自己獨自在家煮面,朋友圈卻有一張她和程敘在海邊看日落的照片;
兩年前她母親葬禮上,她哭到脫力,可相冊里竟有一張她笑著靠在程敘肩上的合影,背景是墓園松林。
全是假的。
她顫抖著手指,點開“最近刪除”,恢復了幾張被自動清理的舊圖。
其中一張,讓她瞳孔驟縮。
那是她臥室的角落,鏡頭對準她的床頭柜。柜子上放著一本翻開的日記,紙頁泛黃,字跡熟悉——
是她的筆跡。
但內(nèi)容,她從未寫過。
上面寫著:
2023.12.17
他又發(fā)來消息了。
我還是沒回。
可我在備忘錄里,偷偷寫下了“晚安”。
像五年前一樣。
明明刪了他,可心還在替我惦記。
她猛地合上手機。
冷汗順著脊背流下。
誰拍的?誰上傳的?誰在監(jiān)視她?
她沖出便利店,雨水瞬間打濕全身。她攔了輛出租車,報了住址。
車行至半路,司機忽然開口:“姑娘,你是不是最近老做噩夢?”
她一驚:“你怎么知道?”
司機從后視鏡看了她一眼:“你剛才上車時,一直摸左手腕。”
她低頭。
手腕內(nèi)側(cè),有一道淡粉色的疤痕,細長,像被什么割過。
她不記得是怎么來的。
回到家,她翻箱倒柜,終于在床底找到一個鐵盒。
盒子里,是一本真正的日記。
她顫抖著翻開。
第一頁寫著:
2019.4.6
他走了。
我割了手腕。
血流了很多,但沒死成。
醫(yī)生說,我有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建議記錄每天的真實經(jīng)歷。
可我記不清了。
記憶像被誰剪碎了,拼不回去。
她繼續(xù)翻。
2019.4.8
我夢見他回來了。
我們在圖書館,他站在我身后,呼吸落在我頸邊。
醒來發(fā)現(xiàn),枕頭上全是淚。
可日記說,那天我去了超市買菜。
我……到底活在哪一天?
她翻到最近一頁。
2024.3.15
今天,我刪了他的微信。
可凌晨兩點,我醒了。
手機亮著。
備忘錄里,多了一條新記錄:
“晚安,知意?!?/p>
不是我的字。
是他的。
她猛地抬頭。
房間安靜得可怕。
她打開手機備忘錄。
最新一條,赫然在列:
晚安,知意。
——程敘
發(fā)布時間:今天凌晨2:17
她沒睡著的時候,誰替他發(fā)的?
她顫抖著點開備忘錄設置,查看設備同步記錄。
iCloud賬號:chengxu_1988@icloud.com
最后同步時間:2024年3月15日 02:17
設備:iPhone 14 Pro Max(序列號:F2LN……)
她認得這個序列號。
那是她五年前送他的生日禮物。
她沖到電腦前,登錄iCloud官網(wǎng),輸入賬號。
需要驗證碼。
她點“找回密碼”,系統(tǒng)提示:
“該賬號已綁定手機號:138****1988”
她愣住。
那個號碼,是她的舊號,三年前停用了。
可為什么,程敘的iCloud,會綁定她的手機號?
她忽然想起什么,翻出身份證。
身份證上的出生年月:1996年8月3日
可她記得,小時候媽媽說過——她原本的生日是1996年12月17日。
后來不知為何,改了。
她渾身發(fā)冷。
打開瀏覽器,搜索“程敘 冰島 極光攝影師”。
結果寥寥無幾。
只有一條三年前的新聞:
《冰島失蹤華人男子確認身份,系前神經(jīng)科醫(yī)生程敘》
據(jù)冰島警方通報,一名在極光觀測站附近失蹤的華人男子遺體已被找到。
經(jīng)DNA比對,確認為原京都大學附屬醫(yī)院神經(jīng)科醫(yī)生程敘,年僅32歲。
據(jù)同事稱,程敘因研究“記憶重構”項目遭學術質(zhì)疑,精神受創(chuàng),獨自前往冰島尋求自我放逐。
其隨身筆記本中,多次提及一名女性患者:“她忘了我,但我不能忘了她?!?/p>
目前,其研究成果尚未公開。
她盯著屏幕,呼吸停滯。
程敘……死了?
那微信是誰發(fā)的?備忘錄是誰更新的?那些假照片,是誰P的?
她忽然想起——程敘的研究方向,是記憶植入與情感喚醒。
他曾告訴她:“人的記憶,90%都是重構的。我們以為記得的事,其實只是大腦拼湊的幻覺。”
她猛地翻開日記最后一頁。
2024.3.14
我開始懷疑,我不是沈知意。
我是他的實驗品。
他把我記憶打碎,植入虛假情節(jié),讓我以為我們相愛過。
可真正的沈知意,早在五年前就死了。
我只是他造出來的“她”。
如果這是真的……
那“我”是誰?
她合上日記,癱坐在地。
窗外,雨聲漸歇。
手機忽然亮起。
微信彈出一條新消息:
「知意,我回來了?!?/p>
發(fā)信人:程敘。
她盯著那條消息,手指發(fā)抖。
下一秒,手機自動跳轉(zhuǎn)到備忘錄,新建一條:
晚安,知意。
明天見。
她抬頭看向鏡子。
鏡中的女人,臉色蒼白,眼神空洞。
可嘴角,卻緩緩揚起一抹笑——
不是她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