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合攏的輕響,像墓穴封土。
丁程鑫僵在輪椅里,冷汗涔涔,盯著那扇隔絕了宋亞軒的門板,仿佛能穿透金屬,看到外面那個男人離去時冰冷嘲諷的背影。
他看見了。
他什么都看見了。那條腿細微的抽動,光腦上罪惡的數(shù)據(jù)。
可他什么都沒說。
那種徹底的、居高臨下的、洞悉一切的沉默,比任何酷刑都更摧垮神經(jīng)。
胃里空蕩得發(fā)疼,泛上來的只有膽汁的苦澀。丁程鑫猛地驅動輪椅,沖到洗手臺前,擰開水龍頭,冰冷的水嘩嘩流下。他掬起水,拼命潑在臉上,試圖澆滅那股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寒意和恐慌。
水珠順著他蒼白的臉頰滾落,混著眼角不自覺滲出的生理性淚水。他抬起頭,看向鏡子里那個濕漉漉、失魂落魄的人影。
效能貼邊緣被水浸濕,卷翹起來,露出底下微微痙攣的皮膚。
不行。
不能這樣下去。
宋亞軒的沉默是一種警告,更是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弄。他在等什么?等自己徹底崩潰?等一個更好的、徹底“處理”掉的時機?
丁程鑫死死攥住洗手臺邊緣,指骨泛白。
他必須知道。知道宋亞軒到底想干什么,知道“燭龍”和NYX到底在謀劃什么,知道自己這副被改造過的身體,到底還有什么該死的“用處”!
視線猛地轉向書桌上那臺依舊處于待機狀態(tài)的光腦。
屏幕還暗著,但里面藏著那個通往地獄的數(shù)據(jù)庫。
一個瘋狂又絕望的念頭,如同毒藤般纏繞上心臟。
——監(jiān)控他。
監(jiān)控宋亞軒。
只有知道他在做什么,才能搶到一絲先機,哪怕只是茍延殘喘!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再也無法壓下。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自毀般的瘋狂。
丁程鑫搖著輪椅回到書桌前,手指因為激動和恐懼抖得幾乎無法準確操作。他點開光腦,幽藍的光再次亮起,映亮他眼底的血絲。
他避開那些核心的生物實驗數(shù)據(jù),如同在雷區(qū)行走,指尖顫抖著,艱難地翻找、檢索……尋找任何可能存在的、與基地內部網(wǎng)絡權限、與宋亞軒個人設備相關的接口或后門。
汗水滴落在鍵盤上。
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更不確定這堆來自“巢穴”的數(shù)據(jù)里是否真有這種東西。這完全是一場賭博,賭那未知的罪惡里,是否恰好藏著一把能刺向施暴者的匕首。
時間在高度緊張的寂靜中流逝。
突然,一段被多次加密、標記為【廢棄通訊協(xié)議-內部調試】的冗余代碼片段,跳入了他的視線。
代碼極其晦澀,結構古老,像是某個被淘汰系統(tǒng)的殘留物。但它涉及的底層權限指令,卻異常寬泛,甚至……能繞過基地主防火墻的部分隔離墻。
丁程鑫的心臟猛地一跳!
他死死盯著那段代碼,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起來,試圖理解、拆解、重組……將他從U盤里看到的那些破碎的、關于神經(jīng)接駁信號傳輸?shù)脑幃愃惴?,強行嫁接、嵌入到這段廢棄協(xié)議里!
這是一個極其冒險、幾乎異想天開的嘗試。他根本不是一個黑客,他所有的依仗,只有那份被強行植入身體的、對這類非人科技近乎本能的、痛苦的理解力。
效能貼下的手臂肌肉因為極限的腦力消耗和緊張而劇烈跳動,酸痛感直沖頭頂。他咬緊牙關,嘴唇再次被咬破,血腥味在口腔里彌漫。
成了!
一個粗糙、不穩(wěn)定、但或許能短暫生效的監(jiān)控后門,被他用這種自殘般的方式,強行“縫合”了出來!
他幾乎沒有猶豫,立刻將這個危險的程序代碼,部署切入NYX基地內部網(wǎng)絡的某個邊緣節(jié)點——一個通常只用于設備狀態(tài)監(jiān)測的、低權限數(shù)據(jù)交換區(qū)。
屏幕上的數(shù)據(jù)流開始異常波動。
成功了……嗎?
他屏住呼吸,死死盯著屏幕。
幾秒后,監(jiān)控界面強行彈開!
畫面劇烈地抖動、閃爍,布滿雪花噪點,像是信號極不穩(wěn)定。音頻里傳來滋啦的電流雜音,斷斷續(xù)續(xù)。
但依稀能辨認出,那是宋亞軒的第一視角!
畫面晃動得很厲害,似乎在快速移動。背景是NYX基地那條通往最高權限區(qū)域的、需要三重驗證的保密通道。冰冷的金屬墻壁飛速掠過。
【權限驗證通過:SYX-01】
【生物識別確認】
【目的:核心數(shù)據(jù)艙例行巡檢】
冰冷的電子提示音斷斷續(xù)續(xù)。
緊接著,畫面猛地一頓,似乎是宋亞軒停了下來。前面是一扇巨大的、泛著金屬冷光的圓形閥門,上面印著咆哮的燭龍Logo,比基地任何地方的都要巨大、猙獰。
那不是常規(guī)訓練區(qū)域的門。
丁程鑫的心臟驟然縮緊!呼吸停滯!
宋亞軒的手抬了起來,似乎在進行某種極其復雜的、非標準模式的驗證。不僅僅是虹膜和指紋,還有一長串手動輸入的、不斷變動的加密密鑰。
【最終權限核驗中……】
【關聯(lián)項目:Nest-07……確認】
【警告:生命體征監(jiān)測系統(tǒng)聯(lián)動中……異常數(shù)據(jù)將觸發(fā)一級警報……】
滋啦——!
畫面猛地一黑!音頻爆出一陣尖銳的鳴叫!
丁程鑫嚇得差點從輪椅上彈起來!
幾秒后,信號艱難地恢復了一部分,依舊極不穩(wěn)定,像是隨時會斷線。
畫面變了。
不再是通道,而是一個巨大的、充滿非人科技感的環(huán)形空間。無數(shù)幽藍色的全息屏幕懸浮在半空,滾動著令人眼花繚亂的生物數(shù)據(jù)和基因序列??諝馑坪醵寄郎环N冰冷的寒意。
空間的中央,并排陳列著三臺造型詭異、從未見過的銀白色艙體。不像游戲艙,更不像醫(yī)療艙。它們連接著無數(shù)粗細不一的管線,發(fā)出低沉的、如同某種活物呼吸般的嗡鳴。
宋亞軒的視角,正對上其中一臺艙體的觀察窗。
就在那瞬間——
丁程鑫的瞳孔驟然收縮到了極致!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
透過那布滿寒霜的觀察窗,他看到了——
一張年輕男人的臉。
蒼白,浮腫,雙眼緊閉,口鼻覆蓋著呼吸面罩,額頭上貼著密密麻麻的監(jiān)測電極。濕漉的黑發(fā)黏在額角。
是阿哲!
那個給他U盤、發(fā)出絕望求救信號的、他最小的師弟!
他看起來像是深度昏迷,但眉頭卻極其痛苦地緊蹙著,眼皮下的眼球在快速地、不正常地轉動,仿佛陷在最可怕的夢魘里無法醒來。
而更駭人的是——
阿哲裸露在外的脖頸和肩膀皮膚上,竟然蜿蜒爬行著細微的、如同活物般的幽藍色光路!那光芒……那顏色……和他腿骨渲染圖里那些增植的神經(jīng)網(wǎng)絡、和宋亞軒用來給他注射的試劑……一模一樣!
那幽藍的光路微微搏動著,像是擁有自己邪惡的生命,正一點點地……吞噬著艙內的人!
【滋……生命體征維持……穩(wěn)定……】
【神經(jīng)同步率……強制提升至……78%……】
【滋啦……‘彼岸花’基因序列……注入耐受性……測試中……】
【警告:7號受試體出現(xiàn)強烈排異反應……精神閾值持續(xù)降低……】
破碎的、冰冷的系統(tǒng)提示音,夾雜著劇烈的電流干擾,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每一個詞都像一把冰錐,狠狠鑿進丁程鑫的顱骨!
Nest-07!
彼岸花!
基因序列!
耐受性測試!
排異反應!
U盤里那些零碎的、可怕的詞條,在這一刻變成了眼前活生生的、恐怖的事實!
阿哲……成了另一個“受試體”?!被用來測試那種可怕的……基因武器?!
胃里翻江倒海的惡心感再也壓制不住,丁程鑫猛地側頭,“哇”的一聲吐了出來!酸腐的液體濺了一地,和他冰冷的腳背。
他劇烈地咳嗽著,眼淚鼻涕糊了滿臉,全身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
就在這時——
監(jiān)控畫面里,宋亞軒似乎察覺到了什么極其細微的異樣。
他的視角猛地從阿哲身上移開,銳利地掃向艙體側方某個不起眼的數(shù)據(jù)接口指示燈——那里,正極其微弱地、異常地閃爍了一下。
正是丁程鑫那個粗糙后門竊取數(shù)據(jù)流造成的微小波動!
宋亞軒的動作停頓了一瞬。
然后,他極其緩慢地……轉回了視線。
這一次,不再是看向艙內的阿哲。
而是……
猛地、精準地、穿透了層層虛擬信號和不穩(wěn)定的連接——
直直地、對上了丁程鑫的視線!
仿佛隔著冰冷的屏幕,隔著遙遠的空間距離,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已經(jīng)死死鎖定了屏幕另一端,那個正癱在輪椅上、驚恐萬狀、嘔吐不止的窺視者!
丁程鑫的呼吸驟然停止!全身的血液都涼透了!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宋亞軒那雙眼睛里,瞬間覆上的、能凍裂靈魂的冰冷殺意,和一絲……被觸犯領地般的、極度危險的戾氣!
下一秒!
滋啦——?。。?!
監(jiān)控畫面徹底爆裂成一片刺眼的雪花!音頻里只剩下尖銳到極致的、幾乎要刺破耳膜的噪音狂嘯!
【警告!警告!未知入侵!】
【源頭追蹤!權限鎖定!】
【強制清除程序啟動?。?!】
冰冷的電子警報聲瘋狂炸響!
丁程鑫面前的光腦屏幕猛地一黑!緊接著,主機箱里傳來一聲刺耳的、仿佛硬件被瞬間燒毀的爆裂聲!一股焦糊的白煙從散熱口猛地竄出!
整個光腦,徹底報廢!
所有的聲音、畫面、數(shù)據(jù)……瞬間消失!
宿舍里陷入死一樣的寂靜。
只有焦糊味彌漫開來。
還有丁程鑫癱在輪椅里,破碎的、無法停止的劇烈喘息和咳嗽聲。
他臉上毫無人色,瞳孔放大到極致,殘留著無法消散的極致驚恐,死死盯著那臺冒著白煙、已經(jīng)徹底死機的光腦。
仿佛還能看到宋亞軒最后那個穿透屏幕的、冰冷嗜殺的眼神。
他知道了。
他一定知道了。
自己窺探到了他最核心、最罪惡的秘密。
完了。
這一次,是真的完了。
冰冷的絕望,如同最深的海水,瞬間淹沒上來,扼住了他的喉嚨。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咚咚咚?!?/p>
宿舍的門,被敲響了。
不緊不慢,規(guī)律而沉穩(wěn)。
每一下,都像直接敲在丁程鑫已經(jīng)崩斷的神經(jīng)上。
他猛地一顫,駭然抬頭,看向那扇門。
瞳孔里,倒映出房門冰冷的輪廓。
以及門后,那個可能到來的、冰冷的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