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數(shù)學卷子剛發(fā)下來，淡淡的油墨味混著黃昏的倦意，彌漫在高二（三）班的教室里。

　　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和偶爾響起的輕微嘆息構(gòu)成了主旋律。

　　就在這時，教室門被“咔噠”一聲推開。

　　所有目光瞬間聚焦門口。

　　只見班主任李川端著那個锃光瓦亮的保溫杯，笑瞇瞇地踱了進來。

　　他身后，學習委員楚昭和一個男生正費力地抬著一個略顯沉重的紙箱。

　　“李老師？”數(shù)學課代表有些茫然地站起身。

　　“張老師臨時有事，這節(jié)晚自習我來。”

　　李川面不改色地宣布，走到講臺中央，目光在底下掃了一圈，最終落在后排的謝時和顧取年身上，嘴角噙著一絲顯而易見的調(diào)侃。

　　“鑒于今天我們班的兩位‘天王’，”他特意加重了這兩個字，底下立刻響起一陣壓抑的低笑，“為班級贏得了前所未有的、呃，‘閃亮’的榮譽……”

　　他邊說，邊用腳尖輕輕踢了踢講臺邊的那個紙箱。

　　李川提高聲音，壓住下面的騷動，“今晚我們搞個小慶典！看電影，放松一下！”

　　“哇——！??！”

　　短暫的驚愕后，巨大的歡呼聲幾乎掀翻屋頂，剛才還死氣沉沉的教室瞬間沸騰。

　　“老李萬歲！”

　　“天王威武！”

　　投影幕布緩緩降下，窗簾被拉緊，燈光熄滅。

　　只有投影儀的光束和講臺上紙箱里透出的、仍在盡職盡責旋轉(zhuǎn)的七彩光芒，映照著每一張興奮期待的臉。

　　李川挑選的是一部需要點腦子的懸疑片，開頭節(jié)奏舒緩。

　　就在于琛掏出一包辣條，準備安心享受時，謝時突然站起身。

　　他長腿一邁，兩三步就跨到了于琛座位旁，手指關(guān)節(jié)不輕不重地敲了敲他的桌面。

　　“琛啊，”謝時語氣自然，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理所當然，“發(fā)揚一下風格，換個位置?！?/p>

　　于琛抬頭看著謝時，一臉警惕：“為啥？我這地兒角度絕佳，音效震撼！”

　　謝時下巴朝顧取年的方向隨意一揚，理由信手拈來：“‘天王’賽后技術(shù)交流，得坐一起，思路連貫?！?/p>

　　于琛：“…………”

　　他看看旁邊仿佛置身事外、正低頭翻看筆記的顧取年，又看看眼前一臉“我理由充分”的謝時。

　　悲憤地抱起自己的零食袋：“謝哥，你就是想挨著顧哥坐！還技術(shù)交流，騙鬼呢！”

　　“知道就行?！?/p>

　　謝時笑得毫不慚愧，直接伸手把人拎起來，自己順勢就坐到了顧取年旁邊的空位上。

　　顧取年翻筆記的手指頓了頓，抬眼，沒什么表情地瞥了身邊的不速之客一眼。

　　謝時心安理得地坐穩(wěn)，甚至還順手把于琛落下的一小袋餅干撈了過來，撕開包裝。

　　電影開始進入狀態(tài)，懸疑氛圍漸濃。

　　謝時看似專注地看著屏幕，偶爾會因為某個精巧的伏筆設(shè)計而微微頷首。

　　顧取年則依舊看著自己的筆記，只是偶爾被電影音效吸引，抬眼掃一下幕布。

　　“這個不在場證明的漏洞太明顯了?！敝x時忽然極輕地側(cè)過頭，聲音壓得很低，幾乎只有氣音，溫熱的氣息掃過顧取年的耳廓。

　　顧取年目光沒離開筆記，只是淡淡回了句：

　　“嗯。你就當導演故意留的破綻，給觀眾參與感?！?/p>

　　他們的對話淹沒在電影的背景音樂和賀海行在遠處啃蘋果的咔嚓聲里。

　　影片過半，劇情陷入膠著。李川忽然按下了暫停鍵。

　　所有人：“？？？”

　　只見他彎腰，從那個紙箱里鄭重其事地捧出那座依舊閃爍的獎杯，將它“咚”地一聲放在了講臺正中央。

　　七彩的LED光旋轉(zhuǎn)著，把整個講臺映照得如同迪廳角落。

　　“好了，中場互動環(huán)節(jié)！”李川拍了拍手，臉上洋溢著看好戲的笑容。

　　“有獎問答，結(jié)合今天競賽的知識點和電影里的細節(jié)?！?/p>

　　全班：“……”

　　果然，老李的電影不是白看的！

　　“答對的，獎勵！”李川變魔術(shù)似的從講臺下拿出一盒進口巧克力。

　　氣氛瞬間又被點燃。

　　問題五花八門，從“今天風險題中保護基的應(yīng)用原理”到“電影里那個化學老師實驗室器皿擺放合不合規(guī)范”。

　　于琛為了巧克力拼命舉手，結(jié)果答得南轅北轍，引來一片善意的哄笑。

　　謝時懶洋洋地答對了一個關(guān)于電影里密碼破解邏輯的問題，拿到巧克力，看也沒看就精準地拋給了眼巴巴望著的于琛。

　　顧取年則被李川點名，讓他分析了一下電影里某個看似無關(guān)的鏡頭可能隱藏的線索。

　　他言簡意賅，邏輯清晰，直指核心。李川滿意地點點頭，也給了他一塊巧克力。

　　顧取年看著手里包裝精美的巧克力，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將它放在了桌角。

　　“不吃？”謝時用氣聲問。

　　“太甜。”顧取年同樣低聲回答。

　　謝時挑眉，趁顧取年目光移向幕布的瞬間，手指一勾，動作快得幾乎看不清，那塊巧克力就消失在了桌角，落進了他的校服口袋。

　　于琛回頭準備感謝謝時，正好看到這一幕：“……”

　　謝哥你連顧哥戰(zhàn)利品都搶？！

　　互動結(jié)束，電影繼續(xù)。

　　后半段劇情節(jié)奏加快，懸念迭起，背景音樂也變得緊張。

　　連一直看筆記的顧取年也合上了本子，目光更多地投向了屏幕。

　　謝時正看到關(guān)鍵處，忽然感覺右肩一沉。

　　他身形微微一滯，側(cè)過頭。

　　顧取年不知何時閉上了眼睛，腦袋歪向了他這邊。

　　額前細碎的黑發(fā)軟軟地蹭在他的校服外套上，呼吸聲均勻綿長，在電影的音效下幾乎微不可聞。

　　——居然就這么睡著了。

　　或許是連日的學習和備考真的累了，或許是昏暗的光線太過催眠……

　　或許是身邊人的存在莫名地讓人放松了警惕。

　　他就這樣在懸疑片緊張的配樂和細微的嘈雜聲中，毫無防備地睡熟了。

　　謝時身體僵了片刻，下意識想動一下肩膀，但最終只是極輕地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讓對方靠得更穩(wěn)些。

　　屏幕上的光影流轉(zhuǎn)，明明滅滅地掠過顧取年沉靜的睡顏。

　　平日里的冷淡和疏離被模糊掉，竟顯出幾分難得的柔和與……乖順？

　　謝時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屏幕，但劇情似乎再也無法清晰地鉆進他的腦子。

　　電影里的驚呼和腳步聲仿佛隔了一層厚厚的玻璃。

　　坐在斜前方的于琛想回頭跟謝時討論劇情，一扭頭，就撞見了這堪比世界奇觀的一幕。

　　他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嘴巴張成了大大的“O”型，被旁邊的唐茂柯狠掐了一把大腿才沒叫出聲。

　　兩人用眼神完成了一場驚天動地的交流，于琛用口型無聲地咆哮：“靠！靠！靠！”

　　這座位換的值。

　　唐茂柯激動得手抖，偷偷摸摸去掏手機，卻被謝時一個凌厲的警告眼神釘在原地，訕訕地把手機塞了回去。

　　晚自習結(jié)束的鈴聲清脆地響起，劃破了教室內(nèi)昏暗迷離的氛圍。

　　燈光“啪”地一聲全部亮起，刺眼的白光瞬間驅(qū)散了所有曖昧不清的影子。

　　顧取年猛地驚醒，瞬間直起身，動作快得甚至帶倒了一支筆。

　　他眼神里有剎那的迷茫和罕見的失措，但幾乎是立刻。

　　那層熟悉的冷靜面具就重新戴了回去，仿佛剛才那個靠著別人肩膀熟睡的人只是個幻覺。

　　謝時不動聲色地活動了一下有些發(fā)麻的右肩，狀似無意地開口，語氣里帶著他慣有的、懶洋洋的調(diào)侃：

　　 “顧老師，我這‘人形靠枕’服務(wù)還滿意嗎？收費的?！?/p>

　　 顧取年整理了一下被壓出些許褶皺的袖口，面無表情地看向他，回敬道：

　　 “質(zhì)量一般，硌得慌。建議退款?！?/p>

　　 謝時故意夾著嗓子：“抱歉哦親，沒有退款這項服務(wù)?！?/p>

　　 顧取年一時語塞，然后像是被氣笑了。

　　 同學們開始喧鬧著收拾東西，討論著未解的電影結(jié)局，哀嚎著待會兒還要回去啃數(shù)學卷子。

　　 李川關(guān)掉投影，小心地將那座依舊頑強閃爍的獎杯收回紙箱，抱起電腦，走到門口，又回頭補充了一句，聲音里滿是笑意：

　　 “聯(lián)考都給我爭氣點！考好了……下次咱們說不定還能搶節(jié)體育課來看續(xù)集！”

　　 “??？體育可不可以??！”

　　 “誓死捍衛(wèi)三班體育課！”

　　 在一片的喧鬧聲中，晚自習徹底落幕。

　　 人流涌出教室。 謝時和顧取年隨著人潮走到樓梯口。

　　 謝時忽然停下，從口袋里掏出一包餅干，遞到顧取年面前。 “喏?！?

　　 顧取年看了一眼：“說了太干?！?

　　 “??？顧老師你好難伺候哦……”謝時聳了聳肩，眼底全是戲謔，“不是太甜就是太干？”

　　 顧取年沉默地看了他兩秒，最終還是伸手接過了那包帶著對方體溫的餅干，塞進了口袋。

　　 夜晚的風帶著涼意，從走廊盡頭的窗戶吹進來，吹散了教室里殘留的零食氣味和悶熱。

　　 謝時哼著電影里那段略顯詭異的懸疑配樂，腳步輕快地走下樓梯。

　　 顧取年站在走廊口，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轉(zhuǎn)彎處，才轉(zhuǎn)身走向宿舍樓的方向。

　　 他的手插在校服口袋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的光滑包裝紙。

　　 窸窣的輕響，融化在初降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