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準(zhǔn)備發(fā)布的決策和方案，還有哪些是需要請示的？”

雷皇輕輕放下茶盞，看向太子。

太子上前一步，恭聲說道：“有?！?/p>

現(xiàn)在，他著手負責(zé)處理政務(wù)，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了。這無不體現(xiàn)出雷皇對他的器重和信任，他也逐漸覺出自己的重要性，心情跟著放松下來，連脾氣都好像緩和不少。

他享受這種獨一無二，嘴角不自禁跟著上揚，在控制屏上敲按的手指都變得輕快。

面前的投影屏上顯示出了一封文件。太子緩聲敘述道：“有一伙其他星域的商人，去年來到了雷王星的一座小城，販賣一種輕質(zhì)代步飛行器……它的整體重量不足人們普遍使用的代步飛行器的二分之一，但性能和質(zhì)量都不相上下，他們的甚至要更堅韌一些，原因是這種飛行器的制造材料是外星域所特有的……除了那些商人的故鄉(xiāng)，哪里都沒有?！?/p>

雷皇點點頭，示意他繼續(xù)。

太子說：“但這種輕質(zhì)代步飛行器的價格和普通飛行器的價格差不多，因此很多人會偏向于購買這種飛行器。商人們甚至已經(jīng)在當(dāng)?shù)亻_設(shè)了工廠，不久前又將產(chǎn)品帶到了皇城里來，一時間人們爭相購買……這引起了星球上許多飛行器販賣商的不滿?！?/p>

“幾天前，議院收到了一封聯(lián)名書，近百家大型企業(yè)一致要求禁止這些輕質(zhì)飛行器的流入。他們認為這些飛行器侵占了星球市場，致使我星大量優(yōu)質(zhì)產(chǎn)品滯銷，造成了惡劣后果，不利于星球的繁榮進步。畢竟，金錢都進了那些外來商人的口袋里。”

“所以，我想……”

雷皇頷首，太子微微吸了口氣，緩聲道：

“禁止流入是不可能的，可能有人會從外星域購買后帶到雷王星來高價販賣……我打算向這些商人們征收較高的稅金，借此提高輕質(zhì)飛行器的價格以平穩(wěn)市場?！?/p>

雷皇輕輕垂下目光，說道：“這個決策，公布下去了么？”

“還沒有?！碧訐u搖頭，“有部分議員相當(dāng)反對，我想詢問您的意見?！?/p>

雷皇點了點頭，什么話也沒說，只是抿了口茶。

“還好沒有。”

響起的是一個尚算稚嫩的聲音。

太子眼瞳微微一縮。

——心里稍稍滿意了一些，就忘了這里還有這么個棘手的東西。

他咬著牙根，慢慢側(cè)過頭，僵僵地扯出一個微笑。

“雷獅，你又有什么高見？”

鞋尖落在地面，發(fā)出啪嗒兩下聲音。雷獅從靠椅上緩緩站起身，像是慵懶的野獸一般，微微瞇了眼睛，嘴角斜斜上揚。

“那些全星球最優(yōu)秀的政治精英們不是也反對么？你就沒看看他們給你提的意見？”

太子嗤笑一聲：“你少在那里臆斷。我是看了，不過都是在說些什么，不合適、不適合而已。不然怎么需要到父皇這里來請示？”

雷獅稍一挑眉：“他們都沒說不合適不適合的原因，還是你選擇性地不想聽？”

太子臉色一變：“你……”

雷皇打斷道：“雷獅，你好好說話。”

雷獅“哈”了一聲，輕笑起來：“我怎么沒有好好說話？他心里那些小主意你不也是心知肚明？不過是覺得自己是正確的那一個，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有人不同意，于是一昧堅持著自己的觀點不聽任何勸告，跑來這里求得父皇一句印證，再拿去堵他們的嘴，一邊在心里暗自得意……難道不是這么回事？但好可惜，貌似父皇……也不太同意你。”

太子眼球略略發(fā)紅，雷皇皺了皺眉，低喝道：“雷獅！”

雷獅聳了聳肩，說道：“那我就給你講講……太子殿下。”

尾音里帶了一絲上揚的戲謔，毫無尊敬之意。

他歪了歪頭，笑道：“你迫使這種飛行器的價格提高，肯定會有人抱怨，而且是大部分平民會抱怨——為什么提價了？為什么收這么高的稅？憑什么？”

“只有兩種人不會有意見。窮人根本不會買，富人不在乎這點錢。但是你別忘了，這個星球上大部分的人正處在中間階層。”

“你這樣招致民怨后，有什么用呢？哦，你會說，這樣，我們的本土飛行器就能重回消費市場啦?！崩转{扯了扯嘴角，說道：“但是依舊有人記著那更好的飛行器。”

“你這樣做，對雷王星的發(fā)展并沒有益處?！彼f，“雷王星的飛行器依舊比不上那種輕質(zhì)飛行器，我們依舊是比較弱的那一個。你為什么不想想該怎么讓雷王星的飛行器變得更好呢？”

太子硬聲說道：“新科技的研發(fā)需要花費大量的精力……而且在這段研究時間內(nèi)，這種新型飛行器的入侵市場，會對雷王星的經(jīng)濟造成巨大沖擊?！?/p>

雷獅笑了笑，說：“可是，研發(fā)成功后，這便是雷王星自己的東西，這才不會有人總惦記著外來的物品，這才能從根本上保護雷王星?！?/p>

太子說：“那這段時間造成的損失，又該怎么辦！”

“損失？”

雷獅蹙了蹙眉，看向太子的目光里帶了微微的不解。

“我倒沒發(fā)現(xiàn)究竟有什么損失?！彼致冻隽寺唤?jīng)心的笑意，“既然那些重工企業(yè)的飛行器暫時不被需要，為什么他們還要生產(chǎn)這么多？為什么不把資本投入其他方面？難道沒有其他的財路？”

他忽然冷下了眉眼，只余唇角依然微揚。

“那就是他們太弱。弱者不配生存?！?/p>

空氣一時寂靜。

雷皇嘆了口氣，輕聲道：“雷獅，我說過你……不要總是懷著這么陰冷的想法。”

雷獅反問道：“那難道不是？”

“……”

也是曾浴血廝殺、冷厲裁決的人。雷皇自知，他有這樣教育孩子的立場，卻沒有那個底氣去否定這話語。

雷獅又笑了笑，回身面對太子。

“你應(yīng)該想好提高雷王星產(chǎn)品質(zhì)量的方案。”他說，“如果我們一直沒有進步，那么遲早有一天會被其他東西碾壓。外星域的新型材料？我就不信雷王星沒有研發(fā)合成的能力！甚至?xí)谶@過程中進行改良，做得更好，然后全面超越那種新型飛行器?！?/p>

雷皇敲了敲桌子，說道：“他說的在理。”

太子沉默不言，片刻后慢慢收起控制屏，緩聲道：“我會重新準(zhǔn)備?！?/p>

雷皇點了點頭。雷獅斜了太子一眼，輕笑道：“想不到這么多年，你還是沒長進?！?/p>

太子一聽他的聲音就一陣頭疼，咬牙道：“你——”

“你記得嗎？小時候皇宮里有一窩進貢來的獵犬，皇族子弟幾乎各有一條。”雷獅說道，“既然是一母同胎，底子幾乎差不多，最后長成什么樣就看后天怎么訓(xùn)練的了。那個時候誰都在夸你的獵犬有多優(yōu)秀，夸你是一位多好的主人……然而我的獵犬在比賽里贏了你的?！?/p>

太子緊緊握住了拳，一動不動地盯著雷獅。

“然后你就把它給弄死了?！?/p>

太子啞聲喝道：“我沒——”

“全皇宮都知道的事情，你就沒必要再自欺欺人?！崩转{蔑然一笑，“弄死了我的獵犬，你的獵犬就是最厲害的一條了——但是這之后，每次你的獵犬有了什么出色的表現(xiàn)，都會有人提起，如果三皇子的獵犬還在，會是什么模樣?！?/p>

太子眼色逐漸變得血紅。

雷皇依然坐在寬大的辦公桌之后，垂目抿著茶。

“當(dāng)然，都過去了那么久，我舊事重提，也不過是想提醒你一句?！崩转{說，“你別再懷著這種奇怪的想法。發(fā)現(xiàn)有什么比你優(yōu)秀的事物，你就要進行攻擊和消滅——行啊，雖然結(jié)果你確實成了最優(yōu)秀的那個，但是你本身并沒有進步，你自己并沒有提高。比你優(yōu)秀的人和事，永遠都會出現(xiàn)，并且永遠都會被人們銘記。”

靜默良久，雷皇才輕輕放下茶盞，對太子輕聲說了一句：“聽到了？”

太子僵著聲音，回答道：“我會好好想想?！?/p>

雷皇說：“你們兩個都該好好想想。雷獅，我承認你的出色，但是你確實也有著必須要改的問題?！?/p>

雷獅應(yīng)了一聲，分不清那氣音是一句無所謂的“嗯”，還是一聲不屑的“哼”。

雷皇點點頭，揮了揮手：“先回去吧?！?/p>

太子致禮之后，拔腿就大步離開。雷獅不緊不慢地蕩到門邊，忽然被雷皇叫住。

他沒回過頭，只給他的父親留下一道背影。

雷皇靜默地看著他，低聲說道：“你已經(jīng)十二歲了。沒有人會繼續(xù)把你當(dāng)成一個可以無條件原諒的孩子。你應(yīng)該學(xué)會收斂鋒芒，你應(yīng)該學(xué)會沉穩(wěn)和斟酌?！?/p>

雷獅聽著他說完，忽然輕笑了一聲。

“我知道，其實我一直都會——”

他雙手枕上腦后，略略偏過頭，正好對上雷皇的視線，唇角飛揚。

“不過態(tài)度也分場合?？从袥]有必要，看是在面對什么人?！?/p>

說完，他大步流星，離開了此地。

十二歲了。

雷獅微微偏了偏頭，輕輕勾起唇角。

確實，是一個分水嶺一般的年齡。

此前他是孩童，此后他便是少年。

但雷皇說起時，他對自身并沒有多大的感觸。

他的第一反應(yīng)，只是——

原來，卡米爾來到這里，已經(jīng)有三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