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味?!”
林步塵最后那點殘存于無盡次元風(fēng)暴中的真靈意識,像是被一根滾燙的針狠狠扎了一下!
不是仙界清靈仙韻,也不是尸瘟那種甜膩到令人作嘔的腐臭。而是……
真!的!是!什!么!東!西!燒!焦!的!味!道!
糊的!帶著煙火燎過的嗆人!還混雜著一股……粗糙得不能再粗糙、蘊含微量駁雜靈氣的……靈米的味?
凡俗!
百分百是下界凡俗地界!
他堂堂丹神林步塵,縱橫寰宇,一鼎丹出萬界服!最后耗盡了所有,賭上半條命撕開輪回縫隙,不是該落在某個蘊含大造化的神獸蛋里,就該掉進某個天生道骨的逆天嬰兒身上嗎?!
結(jié)果落點就特么是個……柴火飯燒糊了的地方?!
這人兜里還揣著幾顆芝麻糖?
死了還想著吃?。?/p>
意識尚未完全歸攏,一股龐大而混亂的信息流已經(jīng)如同開閘的洪水,轟然沖進他那點微弱卻本質(zhì)超然的真靈核心!
“林塵……青云宗外門弟子……木火雙系偽靈根……資質(zhì)駑鈍……三年前入門……主修煉丹……目前修為……嘶!筑基期……大圓滿?” 林步塵…或者說,暫時需要被稱為林塵的意識。在瞬間檢索完這具新身體的殘存記憶信息后,那份屬于萬載丹神的驕傲差點原地崩開一條縫!
筑基期大圓滿?!
這種連他當(dāng)年點化的丹爐邊聽講的小道童都不好意思拿出來說的境界,竟然成了他堂堂丹神如今的下限?!而且這資質(zhì)……偽靈根?!還是木火雙系雜而不精的偽靈根?!在仙界,這等根骨連給藥圃澆水的資格都沒有!專門分出來負責(zé)澆水的靈植都嫌它丟人!
萬載道行,仙界至尊丹神,縱橫捭闔不知幾許紀(jì)元的林步塵大人,此刻只想深深、深深地吸一口這充斥著焦糊味和劣質(zhì)靈米味的空氣……然后把這口代表著凡俗濁氣的玩意兒狠狠咽下去,看看能不能噎死自己再死一次。
“……本座……到底……tm賭出了個什么玩意兒……” 他識海深處回蕩著自己無聲的、充滿滄桑感的咆哮。
就在這時,一個更清晰、更響亮、也更讓他想原地爆炸的聲音穿透了柴房的木板門,直沖耳膜,同時伴隨著一股越發(fā)濃郁的焦糊味和……藥味?
“林塵!林塵你個小兔崽子還在柴房挺尸呢?!考核就要開始了!外門丹堂!再磨蹭小心老夫親自拿燒火棍戳你屁股!”
聲如洪鐘,震得柴房頂棚簌簌掉灰。
林塵……哦不,林步塵……艱難地控制著這具因為長久保持一個姿勢——很可能是昏死過去而僵硬的軀體,嘗試性地活動了一下手指。一種極度滯澀、如同生銹齒輪般艱難運轉(zhuǎn)靈力的感覺瞬間傳遍全身。
靈力運轉(zhuǎn),猶如泥牛入海!
“真是……夠勁兒……” 他無聲地吐槽,每一個字都帶著重逾千鈞的滄桑。
腦子里屬于原主的記憶碎片迅速閃動。今天……是青云宗外門每季一次的煉丹基礎(chǔ)考核。考核內(nèi)容: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使用統(tǒng)一發(fā)放的下品靈藥,煉制一枚下品一階“回氣丹”。
回氣丹?
林步塵腦子里,屬于丹神的浩瀚丹方典籍庫仿佛被瞬間點燃,又瞬間被他摁滅。
回氣丹,凡俗界最基礎(chǔ)的丹藥之一,用于煉氣、筑基修士快速補充少量靈力。仙界的狗尾巴草嚼兩口都比這玩意兒蘊藏的靈氣精純自然!
重點是——一品?!
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荒謬感,比之前面對仙帝感染還要強烈一百倍,瞬間淹沒了他。
他林步塵是誰?!
仙界的丹道魁首!呼吸間牽引諸天萬界精粹!指尖流出的丹訣足以引動時空長河共鳴!煉出的丹藥,哪怕是隨手捏給仙鶴助興的零嘴丸子,其蘊含的本源之力、法則道紋,都早已超脫了凡俗乃至普通修仙界的“品階”束縛!它們統(tǒng)一有一個稱謂,象征著無上的權(quán)威與價值——
仙品!
無論效用幾何,只要冠以“仙品”之名,便代表其煉化者擁有窺探規(guī)則、觸及本源的丹道境界!那是無數(shù)丹修仰望的終極星辰,足以在凡俗大界引發(fā)滅世爭搶的存在!
而現(xiàn)在,他,林步塵,仙品丹藥的開創(chuàng)者之一,萬界丹道的活祖宗,竟然要在一個鳥不拉屎的下界破宗門外門,和一幫乳臭未干的娃娃們比試煉制……下品一階回氣丹?!
這感覺,就好像一個用慣了洪荒先天至寶鍛造神器的宇宙級大匠神,突然被丟進一個石器時代的作坊,被要求用幾塊沒磨利索的破石頭給部落小孩比賽鑿喝水用的石碗!還特么要求鑿得圓一點!
“嗬……”一口濁氣從林塵喉嚨里艱難地擠出,帶著新身體殘留的病弱和丹神內(nèi)心的極度憋屈。
他扶著旁邊冰冷的灶臺邊緣,極其緩慢、極其不情愿地站了起來。身體每一寸筋肉骨骼都在抗議,仿佛這具偽靈根的身體光是承載他這點真靈意識就已經(jīng)不堪重負。
吱呀——
推開柴房那扇破門。
刺目的陽光讓新身體的眼睛下意識地瞇起。門外,站著一個須發(fā)半白、面色紅潤、肚子微凸的胖老頭,穿著灰撲撲的丹堂執(zhí)事服飾,正一臉恨鐵不成鋼地瞪著他,手里還真拎著一根黢黑、隱隱飄著焦糊火星子的燒火棍——那糊味的源頭之一找到了!
“看什么看?!睡傻了吧小兔崽子!”胖老頭洪執(zhí)事蒲扇大的巴掌差點就呼到他后腦勺上,“頭發(fā)亂得跟雞窩一樣,臉也白得跟刮了層膩子似的!筑基大圓滿了?圓得跟個面口袋似的虛??!趕緊滾去洗把臉!外門丹堂!刻漏已經(jīng)快滴到頭了!誤了考核,你這季度貢獻點一粒渣都沒有!”
洪執(zhí)事唾沫星子噴了林塵一臉。他下意識地偏了偏頭,試圖躲避這“富含靈氣”的降雨。身體本能地運轉(zhuǎn)起一絲微弱的靈力……
依舊是那種卡頓滯澀的感覺。
他抬眼看了看天色。嘖,凡俗界的太陽……真丑。
“……回氣丹?”林塵低聲重復(fù)了一句,聲音帶著剛蘇醒的低啞,還有些許極其不適應(yīng)新聲帶的僵硬。
“不然呢?!”洪執(zhí)事瞪眼,“你還指望考核你煉顆筑基丹出來不成?少廢話,快滾!”燒火棍往前虛虛一指。
林塵面無表情(主要是面部肌肉因為仙凡差距太大還不太會精確表達情緒),一步三晃地朝著記憶中那個所謂的“外門丹堂”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像是在適應(yīng)一具生了銹的人形傀儡。
路徑兩旁是簡陋的石板路,路邊開著一些凡俗低階靈草,在風(fēng)中搖曳。忽然,林塵腳步一頓。
他那屬于丹神的、強大到本質(zhì)層面的神識(雖然目前被壓縮封印在新身體的識海深處,但其對“規(guī)則異?!钡母兄灸苌性冢?,極其敏銳地捕捉到路邊一處潮濕土壤深處逸散出的……一絲極其微弱的、不自然的能量波動。
陰冷,粘膩,帶著一種微不可查卻直刺元神的腐蝕性。
那感覺……
他眉心突地一跳!
尸瘟?!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仙界那等本源渾厚之地都被那玩意兒啃穿了天!這貧瘠下界的靈氣濃度連仙界浮塵都比不上,怎么可能……?
可那絲感覺……陰毒老祖寂滅道化前噴出的那口“本命尸瘟濁氣”,那種蝕骨銷魂、污染一切生機的腐壞本源……哪怕只有億萬萬分之一絲稀釋后的氣味殘留……他也絕不會認錯!
這感覺雖然微弱至極,近乎于無,被此界駁雜靈氣掩蓋得如同大海里的一粒沙……但他剛和那東西同歸于盡過!對這味兒熟得不能再熟!
林塵的身體瞬間僵硬如鐵。原本因為被迫降格去煉“煤渣子”丹藥而憋著的那口氣,驟然凍結(jié)成了萬年玄冰!
他的目光死死盯著那處泥土下方。神識艱難地穿透淺薄的土層——沒有尸變的痕跡,沒有活動的腐物。只有那絲純粹到令人發(fā)指的……源頭污染的氣息!仿佛一顆種子,正無聲無息地寄生在此地靈脈細微的節(jié)點之中,緩慢而穩(wěn)定地釋放著那致命的氣息!
尸瘟……竟然……
真的……是從……下界……開始的?!
那整個仙界淪陷……豈不是?林塵只覺得一股寒意,比他在神霄紫氣閣面臨最后絕望時還要冰冷十倍、百倍,猛地從尾椎骨躥上天靈蓋,瞬間凍結(jié)了他的思維!
這感覺遠比仙界淪陷更驚悚百倍!就好比在自己最后的、以為絕對安全的逃生堡壘地下室里,赫然發(fā)現(xiàn)了致命的放射性污染源標(biāo)識!這意味著整個逃生系統(tǒng),從一開始,就建立在流沙之上!
仙帝感染……或許并非偶然?也根本不是陰毒老祖臨死一口痰那么簡單?!那老鬼的尸瘟,竟然已經(jīng)蔓延滲透到了……下界基層的靈脈?!
一瞬間的重壓差點把這具剛重生、虛浮無比的筑基期肉身壓垮!
“……林塵!你小子魔怔了?!還不滾過來取考核藥材!”丹堂門口,另一個丹堂執(zhí)事看著呆站在石板路中間、臉色煞白眼神空洞的林塵,氣得跳腳。
這一嗓子,終于把林塵的神魂從那股冰寒徹骨的戰(zhàn)略驚悚中強拉了回來。
他猛地一吸氣!結(jié)果吸入一大口此界的污濁靈氣混雜著淡淡的……另一股糊味?(丹堂里又有人炸爐了?)
“咳……咳咳……”新身體脆弱的肺立刻給出了抗議。
強行壓下翻江倒海、幾乎要撕裂這具身體的神魂震動,林塵緩緩抬起眼皮,看向丹堂入口方向。那眼神,如同經(jīng)過漫長極夜后初生的冰川,寒冽刺骨,卻又帶著一種足以洞穿萬古迷霧的深邃與凝重。
他腳步有些虛浮,一步步走過去。每一步,筑基期修士的身軀都沉重得如同背負著一座崩塌的仙界。
“取藥?!彼曇羲粏〉卣f出兩個字。
負責(zé)分發(fā)藥材的外門弟子被他那仿佛剛剛經(jīng)歷了尸山血海歸來的眼神凍得一個哆嗦,話都結(jié)巴了:“林、林師兄……這、這是你的份……一份下品蘊靈草,一份下品……呃……”
林塵根本沒聽后面的。他伸出手,手指有些僵硬地接過了那兩株靈氣黯淡、脈絡(luò)粗糙、連仙界最普通的雜草都嫌磕磣的……藥材!
目光,落在掌中。
一份皺巴巴、葉邊帶著干枯焦黃的下品蘊靈草。一份根須萎縮、藥氣駁雜微弱的下品紫紋花。
兩味主材,煉制那下品一階回氣丹的“至寶”。
然后,他極其緩慢地抬起頭,看了一眼丹堂內(nèi)部。
七八個簡陋的下品黃銅色丹爐(在他眼中堪稱垃圾)在地火脈眼上排列著。周圍,三四十個或緊張、或興奮、或自傲的年輕外門弟子圍攏著,有人正手忙腳亂地掐著在他看來如同過家家、漏洞百出、還帶著股油煙味的控火訣。
空氣里混雜著藥氣、糊味、汗味、以及幾縷被地火熏烤出的硫磺味。嘈雜不堪。
這里,就是青云宗外門丹堂。他未來……或者說,眼下不得不立足的泥塘。
“……煤渣子級別……”一聲極輕、極低,仿佛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喟嘆,消散在丹堂的嘈雜中。只有他身邊一個靠得近、耳朵尖的同門隱約聽到,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林塵沒理會旁人的目光。他緊緊攥著手里那兩株“煤渣子”,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
那絲疑似下界尸瘟污染源的氣息還在識海中揮之不去。
前世的記憶碎片中,仙界那等煌煌大界,何等森嚴(yán)壁壘?若無內(nèi)鬼或者驚天意外,下界的“疫病”絕不可能無聲無息突破諸天法則滲透上去!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尸瘟的根源和傳播路徑,遠比他臨死前想象的更加詭異、深邃、駭人聽聞!
它不是在仙界爆發(fā)!它是在無數(shù)下界,無數(shù)個像青云宗這樣的靈脈節(jié)點上,生根發(fā)芽,如同寄生的菌絲,無聲無息地向上,向上……最終啃噬了那至高無上的仙庭寶座!
這種推測帶來的恐怖壓力,幾乎要碾碎他的道心。
眼下,煉這“回氣丹”,已不單單是考核。
這是試探!試探這具重生后身體對煉丹法則的契合度。試探這方貧瘠下界的藥性能否支撐他施展一絲絲丹道手段的皮毛。更是試探這個世界的靈氣……或者其中混入的“雜質(zhì)”,是否會對他構(gòu)成致命的威脅!
丹堂深處,負責(zé)監(jiān)考的筑基后期灰袍丹師已經(jīng)不耐煩地看向了他。那是他的師叔王守拙,在外門以嚴(yán)苛和不近人情著稱。
“林塵!你的三號爐!還杵在門口當(dāng)門神?還不歸位準(zhǔn)備開爐!”
洪亮的呵斥聲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林塵深吸一口氣,將掌心的“煤渣子”捏得更緊了些。
爐火熊熊,映著他蒼白的臉。他走到那個連他當(dāng)年藥渣爐都不如的、銹跡斑斑的黃銅丹爐前。
爐膛內(nèi),劣質(zhì)的地火帶著些許焦煤的煙氣竄動著。真爛。
他盤膝坐下。
閉上眼。
三息之后,陡然睜開!
眼中那層屬于新身體的茫然和虛弱被強行壓下!一股沉寂了萬古、唯有在煉丹時才最鮮活、最璀璨的傲然神光,如同被喚醒的絕世兇兵,驟然在黃銅爐火的映照下——乍射而出!
管你什么尸瘟源頭!
管你什么下界基層!
本座,林步塵!
縱使龍困淺灘,虎落平陽,道體廢柴,爐灶劣質(zhì)!這丹……便是凡俗煤渣,也得給本座按規(guī)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