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里的日子,在磨墨聲與巡夜腳步聲的交替中過得飛快。轉(zhuǎn)眼已是月末,離太子選伴讀的日子只剩三日,墨寒笙案頭的宣紙堆得老高,每張紙上的楷書都寫得端端正正,筆畫間的生澀早已褪去,連青釉硯臺里的墨,都比往日濃稠了幾分。
這天午后,林姑姑沒來,倒是蘇扶楹遣人送來了個錦盒,托路過冷宮的浣衣局宮娥轉(zhuǎn)交。墨寒笙打開錦盒時,指尖都在發(fā)顫——里面不是吃食,而是一套嶄新的月白錦袍,領(lǐng)口繡著暗紋流云,還有一方瑩白的玉硯,硯臺旁放著張疊得整齊的紙,是蘇扶楹的字跡。
“伴讀候選需著正裝,此袍乃我用嫁妝布料所制,尺寸已按你往日身形估算。玉硯為東宮貢品,吸墨快,寫楷書最顯筆鋒。三日后辰時,東宮會派人來冷宮傳候選皇子,切記言行沉穩(wěn),勿提冷宮舊事。”
墨寒笙捧著錦袍,布料細(xì)膩得不像他能觸碰的東西,鼻尖忽然發(fā)酸。他想起初見蘇扶楹時,她穿著粉色宮裝,站在冷宮巷口遞給他饅頭,如今她竟為了他,動用自己的嫁妝。他把錦袍疊好,放在木柴堆最上層,又將玉硯與青釉硯臺并排放在案頭——一方瑩白,一方青灰,像極了他此刻的處境,一邊是即將觸到的光明,一邊是仍未脫離的晦暗。
傍晚時分,林姑姑終于來了,臉上帶著難掩的喜色,進(jìn)門就遞給他一張燙金的名帖:“成了!李嬤嬤把你的字遞到太子面前,太子看了說‘字跡端正,有靜心之氣’,皇后雖猶豫,可太子開口了,她也沒理由反對。這是東宮的傳召帖,三日后辰時,你拿著這個去東宮偏殿候著?!?/p>
墨寒笙接過名帖,指尖觸到燙金的“東宮”二字,心臟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脹。他等這一天,等了整整三年——從母親去世被扔進(jìn)冷宮,到如今有機(jī)會站在太子面前,每一步都走得像踩在刀尖上。
“皇后那邊,沒為難李嬤嬤吧?”他忽然想起皇后的手段,心里一緊。
“放心,”林姑姑坐在木柴堆上,喝了口墨寒笙遞來的熱水,“李嬤嬤是東宮老人,皇后雖忌憚,卻也不敢明著動她。只是她特意叮囑,讓你三日后去東宮時,別帶任何貼身之物,皇后會派人搜身,怕你帶‘不干凈的東西’進(jìn)去。”
墨寒笙的手頓了頓——皇后是怕他帶兵符碎片?他低頭看了看案頭的木盒,碎片還在里面,藏在錦盒最深處。若三日后被搜身,碎片肯定會被發(fā)現(xiàn),到時候別說選伴讀,恐怕連性命都保不住。
“姑姑,碎片怎么辦?”他聲音發(fā)沉。
林姑姑也皺起眉,思索了片刻:“你把碎片交給我,我藏在浣衣局的灶臺下,那里天天燒火,暗衛(wèi)不會去搜。等你選上伴讀后,有了出入東宮的資格,再想辦法拿回來?!?/p>
墨寒笙沒立刻答應(yīng)——碎片是母親留下的唯一念想,也是他聯(lián)系鎮(zhèn)北將軍的唯一憑證,交給別人,他總有些不安??伤仓?,這是目前唯一的辦法。他沉默了片刻,從錦盒里拿出木盒,遞給林姑姑:“姑姑,這碎片就拜托您了。”
“放心,我會看好它。”林姑姑接過木盒,塞進(jìn)懷里,又從袖中掏出個小瓷瓶,“這是安神的藥丸,三日后你去東宮,肯定會緊張,提前半個時辰吃一粒,能讓你沉住氣。別擔(dān)心,有李嬤嬤在東宮幫你,只要你別出錯,選上伴讀的機(jī)會很大。”
墨寒笙接過瓷瓶,放進(jìn)錦袍的暗袋里。林姑姑又叮囑了他幾句,說東宮偏殿的候場規(guī)矩,說見了太子該如何行禮,說要是皇后的人故意刁難該如何應(yīng)對,直到窗外傳來巡夜侍衛(wèi)的腳步聲,才起身離開。
林姑姑走后,墨寒笙拿出月白錦袍,在身上比了比——尺寸剛剛好,像是量著他的身子做的。他又拿起玉硯,倒了點熱水進(jìn)去,研磨時,玉硯吸墨的速度果然比青釉硯臺快,墨香也更清透。他蘸了點墨,在宣紙上寫下“東宮候召”四個字,楷書端正,筆鋒里藏著幾分期待,也藏著幾分堅定。
夜深了,墨寒笙沒再練字,而是把案頭的宣紙一張張疊好,放進(jìn)木柱的裂縫里——這些都是他的心血,也是他在冷宮里掙扎的證明。他又把青釉硯臺裹進(jìn)舊棉絮,藏進(jìn)木柴堆深處,只留下玉硯放在案頭。
他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的月光,腦子里一遍遍過著林姑姑說的規(guī)矩。他知道,三日后的東宮之行,是他離開冷宮的關(guān)鍵一步,也是他與皇后的第一次正面較量——皇后肯定不會讓他輕易選上伴讀,說不定會在候場時故意刁難,甚至設(shè)下陷阱。
可他不怕了。
他摸了摸錦袍暗袋里的安神藥丸,又想起蘇扶楹的錦袍、林姑姑的安排、春桃的幫助,還有母親留下的兵符碎片,心里的底氣一點點足了起來。他不再是那個只能在冷宮里躲躲藏藏的七皇子,他有了想守護(hù)的人,有了要完成的事,有了往前走的勇氣。
窗外的巡夜聲漸漸遠(yuǎn)去,冷宮里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墨寒笙閉上眼睛,嘴角輕輕揚起——三日后,他會穿著蘇扶楹做的錦袍,握著玉硯寫的字,站在東宮的偏殿里,讓所有人都看看,冷宮里的墨寒笙,不是任人拿捏的廢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