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門“咔噠”一聲輕合,將休息室的凝重、外界的喧囂徹底隔絕。狹小的車廂瞬間成了獨(dú)立的密閉空間,只??照{(diào)出風(fēng)口“嘶嘶”的送風(fēng)聲,以及兩人間略顯緊繃的呼吸——鹿晨的呼吸淺促,劉奕君的則沉緩,卻都透著難以言說的張力。
鹿晨下意識地往副駕駛車門處縮了縮,后背幾乎貼緊冰涼的車窗,指尖無意識地?fù)钢V泉水瓶的標(biāo)簽,塑料紙被掀起細(xì)小的卷邊,又被她慌亂地按回去。車內(nèi)彌漫著劉奕君身上那股清冽的木質(zhì)香,混著淡淡的皮革味,本是沉穩(wěn)的氣息,此刻卻像無形的網(wǎng),纏得她心跳失序。她不敢抬頭,余光里全是他握著方向盤的手——骨節(jié)分明,指腹有薄繭,正微微用力,連指節(jié)都泛著白。
劉奕君掛擋、踩油門,動作流暢得像刻在骨子里,車子平穩(wěn)駛出停車場。他目視前方,側(cè)臉線條在路燈與霓虹的交替光影下顯得冷硬利落,下頜線繃得很緊,唯有偶爾掃過副駕駛的余光,泄露出他并非表面那般平靜。方才鹿晨紅著眼說“線里有暗沉血色”時,她聲音里的顫抖,像根細(xì)針,輕輕扎在了他心上。
沉默在車廂里蔓延,壓得人幾乎要屏住呼吸。鹿晨偷偷抬眼,飛快瞥了他一瞬——他專注開車的模樣,是熒幕上常見的成熟穩(wěn)重,與休息室里那個蹲下身、眼神疼惜的男人判若兩人。這種反差讓她更慌了:他到底怎么看她?是個麻煩的“異類”?還是真的藏著幾分她讀不懂的關(guān)切?
劉奕君“地址?!?/p>
劉奕君忽然開口,低沉的嗓音打破沉默,像石子投進(jìn)靜水。
鹿晨“啊?”
鹿晨猛地回神,眼神茫然地看向他,睫毛像受驚的蝶翼顫了顫。
劉奕君“你家地址,”
他目視前方,嘴角似乎極淡地勾了一下,語氣卻依舊平穩(wěn),
劉奕君“總不能讓我瞎開?!?/p>
鹿晨“哦……哦!”
鹿晨臉頰瞬間發(fā)燙,慌忙報出老舊小區(qū)的名字,聲音細(xì)若蚊蚋,連尾音都在發(fā)顫,
鹿晨“就、就是和平里小區(qū),三號樓……門口有棵老槐樹?!?/p>
劉奕君點(diǎn)頭,指尖在導(dǎo)航屏上滑動輸入,動作利落。車廂重歸安靜,但那股純粹的壓抑淡了些,多了點(diǎn)說不清的微妙——像雨后初晴的天,還飄著云,卻透出點(diǎn)光。
車子匯入夜晚的車流,霓虹透過車窗,在兩人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鹿晨看著窗外倒退的街景:亮著暖燈的便利店、站臺相擁的情侶、呼嘯而過的外賣車……忽然覺得自己的人生也像這失控的車流,朝著未知的方向狂奔,腳下空落落的,抓不住一點(diǎn)安穩(wěn)。
劉奕君“還在怕?”
劉奕君的聲音又響了,比剛才軟了些,像大提琴的低音,輕輕掃過心尖,
劉奕君“剛才在休息室,臉白得像紙?!?/p>
鹿晨身體一僵,手指猛地攥緊礦泉水瓶,瓶身被捏出淺淺的凹痕。她沒說話,只是把瓶子抱得更緊,后頸的碎發(fā)被冷汗濡濕,貼在皮膚上發(fā)癢。她的沉默,本就是最直白的答案。
劉奕君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騰出一只手伸向中控臺,手腕轉(zhuǎn)動時,他常戴的檀木手串發(fā)出細(xì)碎的碰撞聲?!斑菄}”一聲輕響后,舒緩的鋼琴純音樂緩緩流淌出來——旋律簡單空靈,像山澗的溪水,一點(diǎn)點(diǎn)填滿車廂的縫隙。
鹿晨驚訝地抬頭,看向音響。她從沒想過他會特意放音樂,更沒想到這旋律竟真的讓她緊繃的肩背松了些,連呼吸都平順了幾分。
劉奕君“閉眼歇會兒,”
他的聲音混著音樂傳來,帶著一絲不容拒絕的溫柔,
劉奕君“路不遠(yuǎn),到了叫你。”
這份平常心太難得——他沒把她當(dāng)“怪物”,只是像對待一個需要照顧的晚輩。鹿晨猶豫了兩秒,終究抵不過連日的疲憊和精神透支,緩緩閉上眼。長長的睫毛垂落,在眼瞼下投出脆弱的陰影。音樂聲、他平穩(wěn)的呼吸、車輪碾過路面的細(xì)微震動,交織成一種奇異的安心感,她竟真的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直到身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劉奕君才緩緩側(cè)頭。路燈的光暈掠過鹿晨的臉,照亮她蒼白的膚色、眼下的青黑,還有未褪盡的、眼尾的泛紅。睡著的她沒了防備,乖巧得像只找到窩的小獸,只是眉頭還微微蹙著,連夢里都帶著不安。
劉奕君的心像是被什么輕輕蟄了一下,泛起細(xì)密的疼。他的目光在她臉上流連——從顫巍巍的睫毛,到挺翹的鼻尖,再到干裂的唇瓣,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貪戀,還有一種跨越時空的沉重憐惜。就是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孩,扛著“看見線”的秘密,承受著他們這些人的靠近帶來的負(fù)擔(dān)。她描述那條線時的哀傷,像根針,扎進(jìn)了他心底最軟的地方。
那條“血色暗沉”的線,到底藏著怎樣的過去?要多深的遺憾,才會讓她光是說起就發(fā)抖?
一股強(qiáng)烈的渴望從心底冒出來——他要知道,必須知道。這不只是解惑,更像靈魂深處的本能,催著他去填補(bǔ)空白,去撫平那道跨了千年的傷痕。他指尖微動,幾乎要伸出去撫平她的眉峰,卻在觸到空氣的瞬間猛地收回,只攥緊了方向盤,指節(jié)泛白。
車子駛?cè)肼钩孔〉睦吓f小區(qū),路燈昏暗,路邊堆著雜物,遠(yuǎn)處傳來鄰居的喧鬧聲,和他平日的世界格格不入。他把車停在三號樓樓下,看著她熟睡的側(cè)臉,猶豫片刻,才用近乎耳語的聲音喚:
#劉奕君“鹿晨,到了?!?/p>
鹿晨睫毛顫了顫,迷迷糊糊睜眼,眼神還有些發(fā)懵。直到看清窗外熟悉的老槐樹和劉奕君的臉,才猛地清醒,臉頰瞬間漲紅:
鹿晨“對、對不起,我睡著了……太失禮了!”
劉奕君“沒事?!?/p>
劉奕君的目光掃過她泛紅的臉頰,語氣又軟了些,
劉奕君“樓道燈亮著嗎?”
鹿晨“亮的!聲控的,我跺腳就行!”
鹿晨慌忙點(diǎn)頭,手忙腳亂地解安全帶,手指好幾次才勾住卡扣,“咔噠”一聲響后,她幾乎要推開車門。
劉奕君“鹿晨?!?/p>
劉奕君忽然叫住她。
她的動作頓住,手還搭在門把上,緊張地回頭?;璋档墓饩€下,他的眼睛深得像夜海,翻涌著她看不懂的情緒——有疼惜,有堅定,還有一絲溫柔。他沉默了幾秒,才緩緩開口,每個字都帶著鄭重,像許下一個跨越時空的承諾:
劉奕君“別怕。以后……不會再讓你一個人面對了?!?/p>
這句話像一顆石子,在鹿晨心底砸出層層漣漪。她怔怔地看著他,忘了呼吸,心臟像是被輕輕撞了一下,酸麻的感覺從心口蔓延到指尖。他的眼神太認(rèn)真,語氣太篤定,讓她沒法當(dāng)成客套。
鹿晨“謝、謝謝劉老師……”
她慌亂地低下頭,不敢再看他,聲音細(xì)得像蚊子哼,
鹿晨“我、我上去了。”
說完,她推開車門快步跑進(jìn)樓道,連再見都忘了說。剛進(jìn)去,她用力跺了跺腳,聲控?zé)簟芭尽钡亓疗?,暖黃的光映出她泛紅的眼眶。
劉奕君坐在車?yán)餂]動,目光鎖著她消失的樓道口,指尖仿佛還殘留著扶她時的觸感,鼻尖縈繞著她發(fā)間淡淡的青草香。他拿出手機(jī),點(diǎn)開何炅剛建的“工作溝通群”——群里只有他們四個,名字透著刻意的疏離。
指尖懸在輸入框上頓了頓,他敲下五個字:
劉奕君【安全送到了。】
何炅秒回:
何炅【辛苦了。她今天受刺激大,都需要時間消化,保持聯(lián)系?!?/p>
王陽甩了個撇嘴的表情包,沒打字,酸意卻藏不住。
靳東只回了兩個字:
靳東【收到。】
劉奕君放下手機(jī),又看了眼三樓亮起的窗戶——那是鹿晨的房間。直到燈光穩(wěn)定,他才發(fā)動車子,黑色轎車悄無聲息地匯入夜色。
而鹿晨,背靠著冰冷的防盜門,心臟還在瘋狂跳動,耳邊反復(fù)回響著那句“不會再讓你一個人面對”。她慢慢滑坐在地,抱著膝蓋把臉埋進(jìn)去。窗外的車燈漸漸遠(yuǎn)去,窗內(nèi)的她,心卻被那句承諾和那個深邃的眼神,攪得徹底亂了方寸。
那道由恐懼和孤獨(dú)筑成的心墻,第一次,裂開了一道細(xì)微卻清晰的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