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臺燭火搖曳，蘇婉娘坐在銅鏡前，指尖沾了點胭脂，在唇上輕輕抹過。她望著鏡中的自己，眼底藏著一抹說不出的倦意。

“今兒個妝畫得格外仔細呢?！绷t兒倚著門框笑，“該不是為了二樓那位俊書生吧？”

“說什么呢。”蘇婉娘低頭輕聲道，手指卻微微一頓。

柳紅兒哼了一聲：“別當我沒瞧見，方才你對著鏡子看了好幾遍。那公子從一進門就盯著你不放，連茶水都忘了喝?！?/p>

蘇婉娘不語，只是將發(fā)簪輕輕插進鬢邊。她當然看見了，那個坐在二樓角落的男子，穿著青衫，身形清瘦，目光落在她身上時，竟像是要透過戲服，看到她心底去。

鑼鼓聲響起，蘇婉娘起身，整理水袖?！队螆@驚夢》開場，她便是那杜麗娘，夢中相會，醒來成空。

舞臺燈火明亮，絲竹聲起。她緩步登場，腳步輕盈如蝶。一聲唱出，滿堂寂靜。

“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她的聲音婉轉(zhuǎn)悠揚，帶著幾分嬌羞，又透出一絲哀怨。臺下賓客皆屏息凝神，仿佛真進了那花園，見她與情郎相會。

顧清之坐在二樓角落，手中茶盞已涼，卻渾然不覺。他本是路過江南，聽聞這玉蘭戲樓有位名角，便來一觀。卻不曾想，一眼便陷了進去。

他自幼飽讀詩書，卻從未見過這般女子——臺上風光無限，眼中卻藏著化不開的愁緒。他想起母親講過的杜麗娘，也想起自己年少時的癡夢。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唱到此處，蘇婉娘眼波流轉(zhuǎn)，不經(jīng)意間與二樓那人目光相撞。她心中一顫，唱腔險些亂了節(jié)奏。

她慌忙垂下眼簾，可那道目光仍灼燒著她的心。

顧清之喉頭滾動，心中泛起一絲異樣的情緒。他不知那是什么，只覺得胸口堵得慌，像是有什么東西在蠢蠢欲動。

戲演罷，賓客散盡，他卻沒有離去。他在回廊下等著，直到蘇婉娘換下戲服，披著薄紗緩緩走來。

“姑娘唱得好?！彼_口，聲音低沉。

蘇婉娘抬眸看他一眼，輕聲道：“多謝公子夸獎?！?/p>

“我叫顧清之。”他報上名姓，又補充一句，“明日便要啟程赴京，原是不該打擾姑娘的?！?/p>

“哦。”蘇婉娘應(yīng)了一聲，并未多問。

顧清之頓了頓，忽然道：“方才你唱‘良辰美景奈何天’，我在想，若真有一段良緣，倒也不枉此生?！?/p>

蘇婉娘聞言，心頭微動。她抬頭看他，眼中閃過一絲復雜。

“公子說笑了?！彼p聲道，“良緣……不是人人都能有的?！?/p>

“為何不能？”他看著她，目光認真，“若真心所向，為何不能爭??？”

蘇婉娘苦笑：“公子出身書香門第，將來定是高官厚祿。而我……不過是戲樓里的一名花旦，身份卑微，如何配得上您？”

“我不信命?！鳖櫱逯Z氣堅定，“我只信眼前人。”

兩人沉默片刻，夜風拂過，帶起她發(fā)絲。她低頭看著腳下的青石板，忽然覺得有些慌亂。

“公子明日便要走了？”她問。

“是?！彼c頭，“但我會回來?！?/p>

“回來做什么？”

“娶你。”

蘇婉娘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震驚。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可他神色認真，語氣堅定。

“我此次赴京，是為科舉。”他說，“若高中狀元，必來迎娶姑娘。”

“這……”她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

顧清之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遞給她：“這是家母留給我的，如今贈予姑娘，望你珍藏，等我歸來?！?/p>

蘇婉娘望著那枚玉佩，指尖微微顫抖。她接過，掌心緊握，仿佛抓住了什么遙不可及的東西。

“我等你。”她低聲說。

夜色漸深，細雨又落。顧清之撐傘離去，身影漸漸消失在雨幕中。

蘇婉娘站在回廊下，望著他遠去的方向，久久未曾挪動腳步。她的心跳有些快，手心還殘留著那枚玉佩的溫熱。

柳紅兒走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你可別太當真，男人的話……聽三分便好?！?/p>

“我知道?！碧K婉娘輕聲應(yīng)道，可嘴角卻不自覺地揚起一絲笑意。

然而，笑意未散，她卻又感到一絲莫名的不安。

她低頭看著手中的玉佩，仿佛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這一夜，她輾轉(zhuǎn)難眠，獨坐窗前，望著燈火漸熄的戲樓，心中既有希望，也有隱隱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