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磨合時間，短暫得像指縫間的流沙。辯論隊的兩男兩女，從最初的生疏磕絆，到能勉強接上彼此的思路，已是巨大的進步?？諝饫飶浡环N臨戰(zhàn)前的緊張，混合著油墨資料和咖啡因提神后的特殊氣味。

辯論賽當天，學校最大的階梯教室人山人海，氣氛熱烈得如同沸騰的水。文理兩大學科的“宿敵對決”，加上唐曉翼這塊金字招牌，吸引了遠超預期的關(guān)注。燈光聚焦在中央的辯席上，明亮得有些刺眼。

堯婷婷坐在椅子上，指尖微微發(fā)涼，手心里沁出薄汗。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擂動的聲音，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急促。她反復默念著準備好的論點，試圖將那些可能用到的詩詞典故、理論框架牢牢刻在腦海里，盡管她連具體的辯題是什么都還不知道。

這種不確定性，加劇了內(nèi)心的忐忑。

帷幕即將拉開。

當雙方辯手依次入場，在聚光燈下就座時，臺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其中夾雜著對物理系，尤其是對唐曉翼的高聲歡呼。堯婷婷深吸一口氣，抬眸望向?qū)γ孓q席。

唐曉翼坐在正中的位置，姿態(tài)懶散地靠著椅背，似乎完全沒將這場備受關(guān)注的比賽放在心上。他穿著一件簡單的黑色襯衫，領(lǐng)口隨意地解開一顆扣子，露出清晰的鎖骨線條。修長的手指間，一支中性筆正被他玩得出神入化，靈活地旋轉(zhuǎn)出令人眼花繚亂的軌跡。

他的目光懶洋洋地掃過全場，掠過中文系辯席時，沒有絲毫停頓，就像掃過一排無關(guān)緊要的擺設。那眼神里，是徹底的漫不經(jīng)心，是一種早已習慣勝利的、居高臨下的漠然。

他對她，依舊沒有分毫印象。

堯婷婷的心，像是被那旋轉(zhuǎn)的筆尖輕輕刺了一下，微疼，卻奇異地讓她因緊張而僵硬的神經(jīng)松弛了幾分。也好，這樣，她或許能更專注于比賽本身。

然而，當主持人宣布本屆辯論賽決賽辯題的那一刻，堯婷婷感覺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滯了。

【在一起后分開更遺憾，還是從未在一起更遺憾？】

中文系是正方：在一起后分開更遺憾。

物理系是反方：從未在一起更遺憾。

什么？！

堯婷婷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瞳孔因震驚而微微放大。她準備了一周關(guān)于科技倫理、社會熱點、教育公平等等“正經(jīng)”辯題的資料，大腦飛速運轉(zhuǎn)，試圖從記憶角落里搜刮出任何與這個風花雪月題目相關(guān)的內(nèi)容。

而與她的無措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反方席上的唐曉翼。他只是微微挑了下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似乎覺得這題目頗有意思。他的目光掃過對面中文系辯手們目瞪口呆的表情，忍不住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嗤笑，帶著點看好戲的慵懶。

他似乎覺得中文系辯手們那一瞬間集體石化的表情很有趣，目光再次掃過，在堯婷婷因驚愕而顯得有些呆愣的臉上停頓了微不可查的一瞬。

……有點眼熟？在哪里見過？

這個念頭剛升起，就被他拋諸腦后。此刻，獵物的窘態(tài)顯然更有趣。

辯論開始，物理系一辯沉穩(wěn)開篇，為反方“從未在一起更遺憾”定下基調(diào)。輪到中文系一辯，那位戴眼鏡的男生顯然緊張過度，扶了好幾次眼鏡，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雖然努力闡述觀點，但在唐曉翼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下，氣勢明顯弱了三分。

自由辯論環(huán)節(jié)，戰(zhàn)火升級。唐曉翼和他的隊友配合默契，問題如同連珠炮，角度愈發(fā)刁鉆，牢牢掌控著節(jié)奏。他看似隨意的發(fā)言，卻總能切中大多數(shù)人潛意識里的認同感，引得臺下頻頻頷首。中文系一時陷入被動，防守得左支右絀。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中文系將再次被碾壓時，唐曉翼拋出了一個極其刁鉆的問題，試圖徹底瓦解正方的立論基礎(chǔ)。問題落下，中文系席位上出現(xiàn)了短暫的死寂。

然而，就在主持人即將倒計時結(jié)束的瞬間，堯婷婷身體微微前傾，靠近了話筒。

“對方辯友，”她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來，依舊帶著點江南水鄉(xiāng)般的軟糯，但語調(diào)卻異常清晰、穩(wěn)定，“您將‘從未在一起’浪漫化為‘無限可能’，卻刻意忽略了這種‘可能’本質(zhì)上是建立在虛無的想象之上。而‘在一起后分開’，至少擁有過真實的溫度。請問，是觸摸過星辰后墜入凡塵更遺憾，還是終生只能仰望星空、卻連星辰是冷是熱都無從知曉更可悲？”

堯婷婷的筆桿在指尖轉(zhuǎn)了半圈，抬眼時睫毛掃過光塵，“未知是虛的，已知的"失去"卻是實的?！彼闹讣馇昧饲酶寮垼皼]在一起的遺憾，是"沒試過"；可在一起又分開，是試過了、擁有過，最后眼睜睜看著手里的光碎了——”

堯婷婷停頓半秒，聲音輕又軟，“虛的折磨會淡，實的空落，是每次路過舊地都要抽一下的疼，這才是更沉的遺憾?！?/p>

“從未在一起的遺憾，可能只是不甘心?？煞珠_時攥著的舊票根、沒刪的聊天記錄，是實打?qū)嵉?我曾擁有過"，這遺憾才是扎在心里的，拔不掉?！?/p>

臺下先是一片寂靜，隨即爆發(fā)出巨大的嘩然！

“我去！這女生誰?。糠瘩g得太漂亮了！”

“切，孤陋寡聞，這是我們中文系的小才女堯婷婷！”中文系的學生們瞬間揚眉吐氣，腰桿都挺直了。連坐在前排的中文系老師們，臉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唐曉翼意外地挑了挑眉，一直漫不經(jīng)心轉(zhuǎn)著的筆停了下來。他第一次，真正地將目光聚焦在對面那個看起來溫婉乖巧的女生臉上。燈光下，她的眼睛很亮，像蘊藏著細碎的光。

有意思

唐曉翼輕笑一聲，拋出了一個極其尖銳的問題：“對方辯友一再強調(diào)‘擁有過’的美好是遺憾的根源，但若這‘擁有’本身就是一場錯誤，是日后無盡痛苦的序幕呢？用短暫的歡愉，去交換長久的悔恨，這難道不是從未開始，對彼此都更仁慈的選擇嗎？”

“反方辯友的觀點，看似有理，卻混淆了‘遺憾’與‘后悔’?！眻蜴面锰鹧?，目光清澈地看向唐曉翼，那一刻，她忘記了緊張，忘記了他是誰，眼中只有思維的碰撞，“遺憾，是對美好事物逝去的嘆惋；而后悔，是對錯誤選擇的追責。我們討論的是‘遺憾’的情感價值。即使是一場錯誤的開始，那段時光里真實存在過的心動、溫暖、甚至爭吵，它們共同構(gòu)成了生命的厚度。這份厚度，無論結(jié)局如何，都是從未經(jīng)歷過的人永遠無法擁有的財富?？瞻?，或許安全，但也意味著貧瘠。”

她頓了頓，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從未在一起，遺憾的是一種可能性；而在一起后分開，遺憾的是一段真實發(fā)生過的、無法抹去的歷史。歷史的重量，永遠輕于飄渺的假設嗎？”

會場靜默了一瞬，隨即爆發(fā)出更加巨大的嘩然！

唐曉翼的眼里閃過一絲欣賞，但更多的是興奮

棋局，從此改變。

接下來的自由辯論，幾乎演變成了唐曉翼和堯婷婷兩個人的戰(zhàn)場。唐曉翼收起了部分的漫不經(jīng)心，問題愈發(fā)犀利，角度更加刁鉆。而堯婷婷，仿佛被激發(fā)出了所有的潛能，她調(diào)動起全部的文學積淀和邏輯思維，每一次回應都既溫柔又有力，像水，柔和地化解著唐曉翼凌厲的攻勢，又時不時以精妙的比喻和扎實的理論基礎(chǔ)進行反擊。

當堯婷婷緩緩提出一個關(guān)于“擁有過的記憶是否構(gòu)成另一種形式的永恒存在，從而使得‘失去’比‘從未擁有’更具實質(zhì)重量”的問題時，唐曉翼第一次出現(xiàn)了短暫的停頓。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敲擊了兩下，眉頭微蹙，似乎在快速組織語言。雖然僅僅幾秒后，他便憑借強大的邏輯能力給出了精彩的反駁，但那一瞬間的卡殼，足以讓全場觀眾目瞪口呆！

“我……我沒看錯吧？唐曉翼他……猶豫了？”

“天啊，這個堯婷婷也太厲害了吧！”

“中文系這次說不定真的可以一雪前恥了”

唐曉翼徹底認真了。那股慵懶隨意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全神貫注的銳利。他身體坐直了，眼神里閃爍著一種棋逢對手的興奮，以及……一種如同獵人終于發(fā)現(xiàn)了值得追逐的獵物般的、極具侵略性的光澤。

比賽結(jié)束的鈴聲響起，所有人都松了口氣，又意猶未盡。最終評分出來，竟是平局！這對于幾年來被物理系壓著打的中文系而言，無疑是歷史性的突破！

堯婷婷和隊友們激動地擊掌相慶，臉上洋溢著喜悅和釋然。她完全沒有注意到，對面辯席上，唐曉翼的目光始終若有若無地落在她身上，嘴角勾著一抹不易察覺的、玩味的笑意。

下臺后，姜小蝶和唐欣立刻沖上來圍住堯婷婷，興奮地又跳又笑。

“婷婷！你太帥了！你沒看到唐曉翼后來看你的眼神都變了！”

“是啊，哥他好久沒在辯論賽上這么認真了！”

墨多多笑嘻嘻地湊到唐曉翼身邊，用肩膀撞了他一下，語氣揶揄：“哇哦！難得啊唐，居然能看到有人把你懟到卡殼！中文系這小才女，有點東西??！”

唐曉翼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被好友包圍著、臉頰因興奮而泛著紅暈的堯婷婷身上。此刻，他才將這張清秀而充滿韌勁的臉，與籃球場邊、社團招新時那幾個模糊的印象重疊起來。

原來是她。

唐曉翼突然低笑一聲

他嘴角那抹痞氣的笑容加深了幾分，眼神里閃爍著一種獵人鎖定目標般的光澤，懶洋洋地回應墨多多：“是有點意思?！?/p>

人群漸漸散去，賽場恢復平靜。

堯婷婷和姜小蝶她們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夜風微涼，卻吹不散臉上的熱意。

好可惜...本來還以為可以贏的

果然辯論殺手不是那么容易打敗的

從高中開始，她就看過他的每一場辯論賽，早就對他的辯論風格爛熟于心

但這一次，她不再是模糊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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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于青萍之末。

而有些心動，或許，就藏在棋逢對手的興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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桉zz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