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戰(zhàn)如同一場漫長的、無聲的酷刑，在封閉的訓(xùn)練基地里緩慢而壓抑地延續(xù)。日子一天天過去，世乒賽的倒計時牌卻無情地繼續(xù)跳動著，如同對他們這對陷入冰點的搭檔的無聲嘲弄。
訓(xùn)練館依舊是那個汗水淋漓的世界，但氛圍截然不同。小莎和小頭的組合訓(xùn)練，變成了一場令人窒息的“默劇”。沒有語言，沒有眼神，只有精確到刻板的動作執(zhí)行和不可避免的配合失誤。每一次卡頓，每一次讓球或搶球，都在冰冷的空氣中刻下更深的裂痕。
雷教的態(tài)度也越發(fā)冰冷。他不再過多批評，只是用那種銳利的、帶著徹底失望的眼神掃過他們，那眼神比任何雷霆怒火都更讓人如芒在背。他開始更多地安排小頭進行高強度單打?qū)?，或者嘗試性地讓小莎與其他隊員進行短暫的混雙配合練習(xí)。
這種安排，如同投石入水，在平靜（或者說死寂）的表面下激起了更大的波瀾。
隊員們私下里的議論愈發(fā)大膽。
“聽說了嗎？頭哥在跟林薇配合練習(xí)前三板！”
“真的假的？那不是要拆隊了？”
“唉，他們倆這樣僵著也不是辦法，世乒賽眼看就到了…”
“是啊，感覺頭哥最近打球特別‘獨’，像憋著一股邪火?！?/p>
小莎在更衣室角落換衣服時，無意中聽到兩個女隊員的低語：
“小莎也可憐，手腕有傷，又丟了默契…”
“我看最可憐的是浩哥，剛?cè)谌雸F隊沒多久，眼看最強的混雙組合要散了…”
小浩？小莎的動作頓了一下。這段時間，她和小頭徹底陷入冰封，小琪雖然關(guān)心卻不太敢插手，其他人更多是看熱鬧。唯有小浩，似乎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沉默地注視著這一切。
食堂里，當(dāng)小頭又一次端著餐盤，徑直走向張超那幫男隊員聚集的桌子，而小莎獨自走向小琪旁邊的座位時，小浩端著餐盤，目光在兩人之間掃過，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終于，在一個令人窒息的下午訓(xùn)練結(jié)束后，小浩在通往力量訓(xùn)練房的走廊上攔住了準(zhǔn)備獨自加練的小頭。
“頭哥，”小浩聲音不高，眼神卻很直接，“聊聊？”
小頭停下腳步，臉上沒什么表情，但也沒拒絕，只是看著他。
“這兒人太多?！毙『剖疽饬艘幌缕鞑氖业姆较?，那里相對安靜。
兩人一前一后走進略顯凌亂的器材室，空氣中彌漫著橡膠皮和清潔劑的味道。小浩順手關(guān)上了門。
“要打多久？”小浩開門見山，沒有寒暄，語氣帶著一絲慣有的直接，卻也少了幾分過去的尖銳，多了幾分沉穩(wěn)，“這冷戰(zhàn)，不覺得幼稚嗎？”
小頭背對著他整理著器材架上的幾盒新膠皮，動作沒有停頓，聲音低沉而冷淡：“訓(xùn)練時間不談這些?！?/p>
“不談訓(xùn)練談什么？”小浩反問，上前一步，“就談這半個月訓(xùn)練場上的低氣壓？談你們配合得像兩堵移動的墻？談雷教越來越冷的眼神？還是談世乒賽名額岌岌可危？”
他句句戳中要害：“頭哥，我知道你是想贏，壓力大。小莎那場半決賽失誤，手腕傷，說了重話，你不舒服。但你現(xiàn)在的做法，除了讓你們兩個都難受，讓隊伍受影響，對贏球有任何幫助嗎？”
小頭猛地將一盒膠皮“啪”地一聲按在架子上，轉(zhuǎn)過身，眼神冰冷：“我用不著你來告訴我怎么做?！?/p>
“是，你厲害，你能一個頂倆?！毙『坪敛煌俗專Z氣加重，“但這是混雙！不是單打！你現(xiàn)在把自己練成鐵人有什么用？跟林薇、跟張超練幾下前三板又有什么用？你比誰都清楚，只有和小莎搭檔，你們才能發(fā)揮出1+1>2的力量！才能贏那些最強的對手！”
他盯著小頭微微閃爍的眼睛：“釜山的冠軍獎杯，是靠你們誰一個人能拿下來的嗎？那時候的默契，那時候的信任，你都忘了？”
小頭緊抿著嘴唇，沒有反駁，但周身那股冰冷的抗拒感似乎有了一絲松動。
“還有小莎，”小浩放緩了些語氣，“你以為她在賭氣訓(xùn)練不難受？她手腕那傷，看著就好利索了？每次看她為了不拖后腿咬著牙練力量的樣子，我就…”他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嘆了口氣，“算了。她跟我一樣，笨，除了拼命練，不知道還能做什么來表達歉意，證明自己?！?/p>
器材室里一片寂靜。窗外傳來遠(yuǎn)處訓(xùn)練場模糊的哨聲。
小浩從口袋里掏出手機，點開一段視頻，遞到小頭眼前。視頻正是釜山國際挑戰(zhàn)賽決賽的關(guān)鍵分回放——小莎手腕帶傷，打出了那記決定性的滑板球制勝！
“你看看這個?！毙『频穆曇魩е环N沉甸甸的力量，“看看當(dāng)時她的眼神。再看看你跟她一起舉起獎杯時的表情。有些東西，輸贏很重要，但一起經(jīng)歷過那些輸贏的人，就不重要了嗎？”
小頭沉默地看著手機屏幕，屏幕上定格的，是最后一個球落地后，兩人緊緊相擁的畫面。小莎埋在他肩頭哭泣，而他閉著眼睛，手臂收得極緊。那時的汗水和疲憊都掩飾不住的激動與信任，清晰地映在屏幕上。
他的眼神劇烈地波動了一下，緊握的拳頭緩緩松開，又再次攥緊。他移開目光，看向窗外，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下，似乎在極力壓制著什么情緒。
小浩沒有再說話，收回了手機。該說的話，已經(jīng)說完?？諝饫锏某聊?，不再是冰冷的對抗，而是帶著一種沉重而復(fù)雜的、亟待解決的凝滯。
打破僵局的機會，在一個意外中悄然到來。
一次普通的隊內(nèi)對抗訓(xùn)練，小浩和小琪搭檔，對戰(zhàn)另外一對隊員。小浩在一次極限的飛身撲救一個角度刁鉆的球時，為了彌補小琪因為緊張導(dǎo)致的腳步失誤，右腿狠狠拉傷！整個人重重摔倒在地！
“??！”小浩悶哼一聲，抱著右腿大腿后側(cè)，瞬間臉色煞白，冷汗直流！
訓(xùn)練立刻中斷！隊醫(yī)、雷教和隊員們都圍了上來。
“肌肉拉傷！急性！快！上擔(dān)架！送醫(yī)務(wù)室！”隊醫(yī)快速判斷，語氣凝重。
小浩被匆匆抬走?；靵y中，小莎和小頭下意識地對視了一眼。這一眼中，小頭眼中的冰冷壁壘終于出現(xiàn)了一道裂縫。他看著小莎眼中清晰的擔(dān)憂和慌張，又想起小浩在器材室里說的那些話。
小浩的傷勢暫時無法訓(xùn)練，替補混雙組合的計劃徹底擱淺。而第二天，隊里接到通知，一場臨時安排的重要商業(yè)表演賽急需抽調(diào)幾名主力參加，其中包括原本替補小浩位置的一名男隊員。如此一來，原本就捉襟見肘的混雙隊伍出現(xiàn)了明顯的空檔。
雷教看著手中的名單，眉頭緊鎖，目光最終落在了并排站在隊伍里、卻刻意隔著幾個人的小莎和小頭身上。
“小莎，小頭?！崩捉痰穆曇魶]有起伏，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下一階段模擬對抗，你們倆恢復(fù)組合訓(xùn)練。準(zhǔn)備一下，下午開始?！?/p>
決定來得突然。沒有詢問，沒有商量的余地，只有冰冷的指令。
小莎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識地看向幾步之外的小頭。小頭也正看向她。兩人的目光隔著中間的隊員，在空氣中短兵相接。那層厚厚的堅冰尚未融化，但一種極其復(fù)雜的、混雜著抗拒和不得不為之的沉重感，在那一刻清晰地傳遞了出來。
僵局，似乎被這意外的變故和一個強硬的指令，撬開了一道縫隙。被迫站回彼此的身邊，那道冰冷而無言的壁壘，又能堅持多久？通往真正和解的路，似乎依然迷霧重重，但至少，訓(xùn)練館的空氣中，第一次出現(xiàn)了被外力推動而不得不轉(zhuǎn)向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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